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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也不知是谁先看出的端倪,说她是女儿身,官学里闹了好几天。”顾玉山笑了一声。

“再后来,她就大大方方地换回女装来读书了,大家这才知道人家是卫家的大小姐。别说闲言碎语了,谁敢轻易接近她啊?也就我那会儿不怕死。”顾玉山面上泛起了几许得色。

而后,又化作一喟:“一转眼,快四十年了。我对不住她啊……”

顾玉山的眼泪没忍住流了下来,他慌忙地擦了擦:“你说我当初犯的哪门子糊涂?人死不能复生,我再怎么难过也救不了皇长子。好好一个家就生生让我折腾散了。”

谢迟看老师难过成这样,自己心下也跟着难过。他能理解老师当时的悲恸难抑,可认真来说,师母要是真不肯回头了,那也可以理解……

人说到底都是在走自己的人生,谁也没责任围着谁转。师母又是名门闺秀,和离之后估计自己在娘家也过得滋润逍遥,真打从心底和老师一刀两断了,那也没准儿。

——不过这话显然不能跟顾玉山说,而且,谢迟也不觉得一定就是这样。

他便道:“您别着急。要不这样,改天我替您去看看师母?就当是小辈拜见长辈。”

“不成,不成。”顾玉山连连摆手,“我们俩都和离了,正经的和离。你这小辈见长辈名不正言不顺,她准不见你。”

“那……”谢迟思绪一转,“那我让我妻子去见她呢?命妇见命妇,只当是我们府里和卫府正常走动。”

嗯……

原本很不想让学生在这儿瞎掺和的顾玉山被说得有点动心了。谢迟见他神色松动,立刻趁热打铁:“您若觉得可以,这就写信回去!”

顾玉山很没骨气地点了头。

谢迟当晚就干脆利落地叶蝉写了封信,信里细致动情地把老师和师母的那点儿事儿全说了,然后道麻烦她帮忙。

叶蝉看这爱情故事看得心里酸楚,二话不说就决定帮一把,立时三刻提笔给卫府写帖子。

这帖子第二天一早便送进了卫府,彼时卫秀菀正在房里读史书解闷儿,接过信随手抽出来一看,嗤地就笑了。

她描得精致的黛眉轻挑了两分:“勤敏侯夫人?那就是顾玉山近来收的那学生的夫人么。”

这一看就是来为顾玉山说话的。

身边的小丫鬟察言观色,听言就躬着身说:“那您就……别见了呗。反正各路宗亲都时常递帖,原也不是个个都有空见的。”

卫秀菀却说:“见,为什么不见?就为他这点子破事,让勤敏侯一个当小辈的夹在中间不好做人,犯得着么?”她说罢将手里的帖子一递,“着人待我写回帖去,请勤敏侯夫人过两天来喝茶,取今年新送来的西湖龙井招待她。”

卫秀菀交待完这事,就又怡然自得地继续看起了书,心里却忍不住啐了顾玉山一口。

当年他那么冥顽不灵,她提出跟他和离,他连一句挽留都没有。如今他自己心情好了,就要请她回去?

呸,她才不回去!她自己过得可自在呢!

两日之后,叶蝉先提前一晚回了府,第三日一早便按约去敲了卫府的门。

卫家血脉兴旺,纵使许多支族并未住在一起,洛安的这一处府邸也已颇为恢弘。她进门后由仆妇领着走了足足一刻才终于到了卫秀菀的院子,卫秀菀亲自迎出来,叶蝉赶忙福身见礼。

“别多礼了,快进来坐。”卫秀菀和善地一搀她。定睛一看,呀,这位侯夫人怎么这么小?瞧着比她最小的儿子还要小两岁。而且还生得清秀可人……

卫秀菀原打算凑凑合合把人敷衍走的情绪有点绷不住了,怎么说呢?如果不提和离之前那几年顾玉山带来的糟心,那她成婚的那些年都还过得挺满意的。

唯一的遗憾,就是想要个女儿但始终没得到。

三个儿子一起养真的一度闹翻天了好吗?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有点头疼!

卫秀菀心里对叶蝉油然而生的喜欢,进屋落了座,就招呼侍女多添几道点心。

这让叶蝉恍惚间想起了忠王妃,忠王妃也一见她就要招呼她吃点心,端然一脸把她当小孩子看的模样。

而且忠王妃也姓卫,怎么她们卫家人都爱招呼人吃点心?还是都爱拿人当小孩子看……?

她心下腹诽着,侍女将点心端了上来。

糯米红豆饼、香芋梅花酥、蜂蜜桂花炖奶、山药鸡蛋糕。

“……”叶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一看就很好吃。

待得她回神时,卫秀菀那一脸慈母情都快按捺不住了,笑吟吟地一味关切:“快尝尝,有爱吃的我让厨房装了给你带回去。有什么事你慢慢说,不着急。”

第61章

叶蝉自不知卫秀菀真是打心里把她当小孩看,很克制地尝了一块点心后,就说起了正事。

卫秀菀已与顾玉山和离,再叫“夫人”不合适。因其在家中行三,旁人就都称她卫三娘。

叶蝉说话一贯不会拐弯抹角,连在自己的事上都不会,遑论别人的。她张口便道:“三娘,我听我夫君说了您与顾先生的事。夫君道顾先生现下日日苦闷,想见一见您,您看……”

“这事我知道,他给我写过信。”卫秀菀想起这事便烦,却看着叶蝉就生不出火气,脸上仍带着笑,喟叹道,“我不想见他。唉……你们还年轻,经过的事少,和你们也说不清。只一样,这有的错犯了就是犯了,人心伤了也就是伤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吧?”

叶蝉点点头:“这我明白。”旋即却话锋一转,“可若不是触及律例、涉及品性的错处,又有因由在前。他又肯改过自新,诚心诚意地赔不是,难道不可给他一个机会么?”

“……”卫秀菀不免微噎,倒不是叶蝉说的这话有多难反驳,而是她这么一说,卫秀菀愈发觉得这是阅历太过悬殊,叶蝉没法对她的经历感同身受,与她说也说不明白了。

卫秀菀略作沉吟,换了个方式,道:“那你这么想,假若你与勤敏侯一同过了二三十年的日子,夫妻和睦,孩子也有了几个。突然有一天,他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日日只知饮酒。你清楚原因,却苦劝了几年无果,眼看着好好一个家变得乌烟瘴气,最终忍不住与之和离。又过几年他忽地转回了性子,对你们之间的事也愧悔了,想寻你回去,你会答应么?”

叶蝉一时怔然,卫秀菀又道:“一年三百五十余日,日日消沉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年,你置身其中。先前的情分在这里面早已消磨净了,你自己清楚得很。如此这般,勤敏侯转回来找你,你会回去么?”

叶蝉被她说得懵了,她发现,卫三娘说的这些她想象不来,想象不来,便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劝她。

她低着头思索了良久,无力地嗫嚅了一句:“勤敏侯对我很好……”

这回换做卫秀菀一愣,接着便失笑出来:“顾玉山曾经对我也很好。”

可感情确是会被消磨殆尽,这个叶蝉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