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说你什么是好……好了,夜深了,就算有锦衣卫给你收拾,你也该走了!”张居正最终下了逐客令,可看到汪孚林笑嘻嘻地站起身告辞的时候,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说道,“若你那养子日后应考,只要他经史文章能服人,总少不得一个二甲之位!”
如果说,汪孚林从前不让金宝这么早下场参加会试,就是因为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太过强势,他身上的张党烙印又实在是太深,所以特意避嫌,那么现在听到张居正的这个承诺。他就立时松了一口大气,笑吟吟地开口谢过。
这年头不是你才高八斗就能金榜题名的,前头有倒霉的唐寅唐伯虎,后头有南京崇正书院代山长,在东南名声赫赫的焦竑,去年汤显祖不是也落榜了?也许你名不见经传却能够跻身三甲,可你一旦真的恶了当朝权贵,却很有可能直接黑得你连三甲都进不去!
如果汪孚林知道,历史上黑张居正最厉害的人里,就有焦竑一个,而且宣扬那两室一厅轿子的人,也是焦竑当先,因为后来五十出头才中状元的焦大山长,在张居正当权时期却连个进士都没考上,那么他一定会更觉得自己先见之明。
悄然从张府穿过夜禁的京城回到自己家中,汪孚林方才有几分独守空房的寂寞。只不过,此番就连他也无法确定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而刚刚张居正虽说做出了相应承诺,可究竟能否达成,却不过是认为宫中李太后能将小皇帝压制下去,所以他并不后悔将小北送走。沐浴更衣躺倒在床上的时候,他甚至在暗地里不无恶意地想到,冯保在已经得罪死了朱翊钧之后,究竟是会和大多数太监一样继续忠义下去呢,还是会为了自保铤而走险?
不论如何,已经弹劾了冯保,弹劾了张四维,弹劾了刘守有的他,业已在李太后、朱翊钧、张居正、冯保、张宏,甚至在小皇帝那边都做了相当大的铺垫,哪怕不能飞黄腾达,但安安稳稳退下来,应该是可以保证的。
否则岂不是白费他这将近两年来的苦心?
然而,已经提早嘱咐往都察院送请假条的汪孚林,却并不是从一夜深沉好睡当中醒过来的,而是硬被人推醒的。当他看清楚床边站着的人时,到了嘴边的抱怨吞了回去,可还是有些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大清早的不去六科廊,跑来我这扰人清眠?”
“你还睡得着?”程乃轩想到昨天自己替这家伙****多少心,可他好容易熬到散衙回到家直接杀过来的时候,汪孚林却根本就没回来,啥时候回来的也没给自己通个气,这会儿竟然还只想着睡觉,他就恨不得拎着这家伙的领子骂两句。死活把汪孚林给拽起来之后,他就咬牙切齿地说道,“宫里出大事了,一大早开门就派人来宣元辅进宫,道是慈圣老娘娘指斥皇上夜半带人冲慈宁宫!”
“……”
冯保已经彻底推到了对立面,张宏还在养伤,皇帝又没了张诚这样稳重的谋士,没了张鲸这样狡猾的野心家,身边只有小狗小猫两三只,如张明张维这样在司礼监排位靠后的秉笔,目的还不是为皇帝做狗头军师,而是仅仅想要自己上位,那么他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事情来?
汪孚林在最初的一愣神过后,突然呵呵笑了起来,随即在程乃轩那仿佛看鬼一样的目光中,他眉头一挑道:“关我屁事?”
呆了一呆的程乃轩盯着相交多年的好友,非常不解地问道:“皇上可是曾经派人笼络过你,这要是真的有个什么万一……”
尽管受汪孚林的影响,程乃轩没那么愚忠,可被废两个字,他还是轻易说不出来的,所以万一之后,他就卡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句。可他不说,汪孚林却没有那么大的忌讳,竟是直接替他说了。
“我昨天被召到乾清宫,后来在慈圣老娘娘面前义正词严表态了一番,去看了皇上,好歹劝了皇上去赔礼道歉,而且全程慈宁宫太监李用都是在外守着的。至于后来再发生什么,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传出过皇上笼络过我,那时候他是君,我是臣,而且,我做了什么吗?除却弹劾了冯保张四维刘守有之外,我还做了什么事情?没有吧?如果因为弹劾冯保,我就丢官了,那不是正好跳出了此次的漩涡?”
说到这里,汪孚林就对目瞪口呆的程乃轩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程乃轩这是已经到了六科廊后吓了一跳,然后装病紧急溜出来找汪孚林报信的,却没想到汪孚林竟然是这样的态度,此时有些呆呆地答道:“巳正了。”
巳正,也就是十点……
汪孚林已经醒悟到程乃轩这是从六科廊翘班回来,想了想就开口说道:“宫城之中必定多事,不管你找什么借口回来的,继续在家窝着好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些阁老尚书们有的好扯皮,小鱼小虾若是掺和其中,很容易遭殃,安分点来得好。”
程乃轩对于汪孚林把自己两人归于小鱼小虾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根本就完全懒得计较。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打定主意家里蹲的同时,他突然开口问道:“要给李师爷他们三个送个信吗?”
“不用,六部在千步廊,又不在宫城,他们也不像我们是科道言官,只要稳住就没事了。我是昨天就提早请过假的,你是早上去了之后溜回来的,要是再继续串联别人,反而会被诟病,还不如顺其自然。”说到这里,汪孚林就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皇上都冲慈宁宫了,不知道昨夜战况到底怎么样?啧啧,没看见还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