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裕王府那种光景,嘉靖皇帝根本连朱翊钧这个孙儿都没看过一眼,裕王府中人手捉襟见肘,还不是靠着冯保精心伺候把朱翊钧带大了?想当初隆庆皇帝纵情声色,被陈洪孟冲滕祥那几个给带坏的时候,还不是冯保一直都坚定站在她们这些后妃一边?如今倒好,用了多年的老奴,想扔就准备扔了!
李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声色俱厉地说道:“姐姐这话就错了,大郎虽是皇帝,但做事却也要扪心自问,不能只听别人说,只知道动动嘴巴,就随随便便把事情决定了!冯保是什么人?是他的大伴,是他还不是太子,还只是裕王长子的时候,就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的大伴!他第一次学会走路,是冯保扶着的;他第一次会叫人,是冯保不厌其烦重复了一千遍一万遍教的;他第一次学会写字,还是冯保手把手告诉他的!”
她说着说着,竟是有几分痛心疾首:“冯保也许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可姐姐你瞧瞧咱们大明朝从前那几位少年登基的皇帝。英宗皇帝宠出了一个大伴王振,宪宗皇帝闹出了一个开西厂的汪直,至于武宗皇帝,有刘瑾在内的八虎,可大郎呢,他有忠心耿耿的冯保!和前头那些个揽权败坏皇帝名声的太监相比,冯保兴许是捞了点钱财,也许是任用了点儿私人,可他哪里还有其他什么大恶,嗯?”
“就因为外头那些官员弹劾,就要问他的罪,你接下来用谁当司礼监掌印,你说!”
这前头一番话是冲着所有人说的,但最后一番话,那却是冲着皇帝问的。平心而论,李太后前头维护冯保的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就连冯保也忍不住眼圈微红,侧过头去想要掩藏眼底的水光,心想为这位太后娘娘卖了一辈子命,总算是值。
可是,对于心存成见的陈太后和朱翊钧来说,这就完全只是一边倒的维护了。朱翊钧甚至在心底咆哮,冯保就算有一千一万的好,他没事就告我的状,对我指手画脚,还揽权不交,这就是最大的罪过!
而张明则是被李太后的强硬给弄得心惊肉跳,尤其是最后一句质问,他更是只觉得心快要迸出了嗓子眼。这时候,他甚至有些后悔一路跟到了慈宁宫来,这万一皇帝一开口把他给推了上去,回头李太后把气都撒在他头上,他顶得住吗?
然而,事实证明,张明真的想太多了。朱翊钧几乎是在李太后问完谁可接替冯保之后,立时不假思索地说道:“张宏资历人望素来很好,他凭什么接不得司礼监掌印?”
此话一出,屋子里一时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冯保倒是知道朱翊钧亲近张宏,尽管这是他相当礼待,也比较信得过的一个同僚了,此时仍然有几分咬牙切齿。陈太后则是对比张宏和冯保,觉得张宏更加老成低调,心想皇帝果然有识人之明。张明想到自己险些为人作嫁衣裳,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却庆幸这时候朱翊钧把张宏给卖了。而李太后则是纯粹的惊愕,随即竟重重一拍扶手道:“胡说,张宏什么样的人?他从来只在我面前说冯保老成持重,上次还对我说他请求去南京养老!”
除了李太后和当时同样在场的李用,谁都没想到张宏竟然已经打过退休报告了。冯保眼神一闪,可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句让他面色大变的话。
朱翊钧也跟着李太后的动作,一捶扶手怒道:“母亲,张宏都已经被他借口生病软禁起来了,到这时候了,你还为冯保这老奴说话!”
直到这时候,冯保方才暗自后悔到底没有完全信得过张宏,更有心借着张宏告病,回头请李太后出面清洗一下那些司礼监秉笔,尤其是一定要把张明和张维给弄出去。因此,当李太后看向他时,他把心一横,决定直接抵赖到底。
“仁圣老娘娘,慈圣老娘娘,绝无此事!容斋公和老奴共事多年,彼此扶助,就好比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司礼监那么多秉笔,老奴只认他张容斋一个!他是真的这两天身体稍有不适,所以才在河边直房歇两天,老奴若真的对他有什么坏心,他一大把年纪了,就是暴病也比软禁合理些!”
朱翊钧此时终于如获至宝,立刻对陈太后道:“母亲,你听听,冯保他也说了,他是想让张宏暴病死了,那时候宫里就没人能和他抗衡了!朕是皇帝,难不成就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自己决定?”
“把张宏叫来吧。”陈太后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李太后,平生第一次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至少也好让事情水落石出!”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张仲举的声音,这位慈庆宫太监刚刚知机地没有跟进来,而是选择了在外间等候:“两位老娘娘,皇上,张容斋公公来了。”
正如从前张宁说的那样,姓张的太监实在是太多,后头不加后缀,谁都不知道谁是谁,因此这会听到连姓氏带别号,没有人会弄错其中指代。朱翊钧原本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而冯保和李用则是各自惊疑。到最后,还是陈太后反客为主地吩咐道:“张仲举,你去把张宏搀进来。”
进屋的张宏步履蹒跚,显得有些疲惫。他向座上两位太后一位皇帝行过礼后,这才开口说道:“二位老娘娘,皇上,老奴就是之前犯了咳嗽的老毛病,没想到竟然就被人说成是什么遭了双林公软禁。老奴眼下稍好,就出来走走,听说仁圣老娘娘也在慈宁宫,就不请自来了,还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