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点,你们是要给掌道老爷惹麻烦吗?”
“当然不敢,当然不敢!”陈书办使劲晃了晃脑袋,为了自己的好运而狂喜不已,“郑兄弟,我可不像你,不敢求见掌道老爷,你千万替我多磕两个头。”
“我也是!”吴书办也满脸堆笑死拽着郑有贵的手,恨不得掏心露肺给对方看,“以后掌道老爷要吩咐什么,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发生在吏典当中的这些事,刚刚入职都察院不过数日的广东道这些新御史们,却并不是每个人都察觉到了。
马朝阳和顾云程全都是性子耿介到有些孤高的人,不管对于考成法是不是有看法,在新进都察院试职御史期间,就对首辅大人的新政大放厥词,他们还不至于这样无谋,因此都还在埋头苦干,顾不得和人交接。然而,对于本就野心勃勃的王继光来说,这几日大明律他还只是草草翻了翻,考成册子的事也是敷衍了事,但十三道监察御史之中,他却很结识了几个人。
于是,汪孚林突然出手维护那些不在朝廷认可的吏员范围之内的非经制吏,为此甚至不惜和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扛上,王继光着实觉得汪孚林这格局太小了。因为马朝阳和顾云程素来不好交往,他少不得就和汪言臣王学曾私底下议论了几句,可汪言臣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接话茬,而他一贯觉得脾性和自己一样,对那些当朝权贵并不怎么看得上的王学曾,竟是当面和他唱了反调。
“虽说只是一些低下的小吏,但他们背后都有家庭,又是以此为生多年,贸然全部革除,让他们以什么为生?再说,都察院一下子革掉那么多人手,别的衙门中人会不会惶惶难安,甚至于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汪掌道的做法无可厚非,秦掌道确实太过冲动了。”说到这里,王学曾又加重了语气说,“汪掌道去年监临广东乡试,也算是我半个老师,更不用说如今更是我等上司,王兄日后提起,还请尊重一些。”
王继光见王学曾说完就一本正经地出了屋子,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才意识到,王学曾是去年考中的举人,今年又一鼓作气中了进士,从这点来说,去年是广东乡试监临官的汪孚林,确实能算是对方半个老师。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正要对汪言臣说点什么来缓解这难言的气氛,却不想汪言臣竟也站起身来:“王兄,我这考成底册的事情,还要去请教掌道大人,先失陪了。”
眼见得就自己一个被孤零零地剩在了偌大的屋子里,虽说平日里这里就不是自己办公的地方,而是王学曾和汪言臣的地头,可王继光却有一种孤身奋战的感觉。足足好一会儿,他方才恼火地哼了一声,随即低声嘀咕道:“不过是胜在早我一届登榜,又攀上了首辅大人这棵大树,运气好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然而,嘴里这般说,王继光却终究不敢跑去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那套近乎,毕竟,汪孚林才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的考评是掌握在对方手里。眼见其他四人全都对汪孚林布置下来的考成之事兢兢业业,他也不敢太过马虎,翻了翻东西就揣起那簿册,悄悄出了屋子。
广东道这边的小小争议,和都察院其余各道的波浪比起来,那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在被陈瓒再次召了过去之后,一回到自己那单间直房,就气得摔了笔架,直接骂出了声。虽说他可以选择直接建言朝廷,可为了这种绝不可能让自己名扬天下的建言,去赌十之八九被汪孚林斩于马下,被赶出都察院,甚至左迁地方的可能性,他还是不敢冒险。于是,第一个跳出来,试探性地打响了反对汪孚林第一炮的他,最终哑了火。
秦一鸣都哑了火,其余准备一观风色,再徐徐图之的御史们,那就更加不会贸然行动了。当然,也不是没人打过汪孚林麾下那些新试职御史的主意,可不管是功利心太强的王继光,还是有些孤直的顾云程和马朝阳,又或者是爱惜名声的汪言臣和王学曾,全都不是轻易受人挑唆的人。于是,第一波风浪还没掀起,就无声无息消解了。唯一的影响便是,汪孚林在都察院偌大的非经制吏群体当中,赢得了非同一般的爱戴。
月末三十这一天,当汪孚林看到五个新试职御史送上来的考成底册放在面前,翻阅过马朝阳的第一册,他就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不是简单的勾过又或者否决,这位试御史用蝇头小楷在下头注明了相应的理由,细致之处显而易见。而第二册王学曾的虽是有所不同,没那么详细,但同样是有调查,有核实。顾云程和汪言臣的则是分了一二三四,一看就能知道,也是跑过其他官衙做过相应工作的。只当翻到最后一册王继光的时候,他才微微挑了挑眉。
“王子善留一留,其余诸位,回去之后先看看这个。”
汪孚林吩咐身边的郑有贵将四个文书袋分别交给了王学曾等四人,等他们行礼离去之后,他见郑有贵非常知机地闪出了门,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子善,你且看看你这四位同僚的考成底册。”
见只有自己一个被单单留下,王继光就已经觉得心头不妙,可汪孚林也没说什么问题,只站起身过来,将其余三人的底册递给他,他满心惊疑地接了过来,匆匆扫了第一册,他就心里咯噔一下,等一一看完其他人的,他一时嘴唇紧抿,心里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大意了。和四位同僚的小心仔细相比,他这大大咧咧的通过或者不通过,就显得尤其突出。要是被认为分到的第一桩任务就敷衍塞责,日后考评的第一笔可就要落个不是!
汪孚林在旁边细细看着王继光闪烁的眼神,变幻不定的表情,大略就能猜到对方正在经历怎样的心情变化。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见王继光立刻反应过来,端着有些尴尬的表情交还了其他人的底册,但话语显然还没想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就笑呵呵地说道:“有比较就有进步,毕竟才是第一次。这考成是每个月一回,日后留心就行了。这是下个月刑部刷卷和磨勘的相应流程,我都重新总结过,你自己拿回去看看。”
王继光没想到汪孚林竟如此轻轻放下,如释重负的同时,他赶紧伸手接过那个文书袋。等到跨过门槛出去之后,他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暗想就连金殿传胪等着自己名次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这个和自己同年的掌道御史,竟是带给了他那么大的压力!
可他不会就这么认输的!既然能够幸运地被选为试职御史,他要不能名扬四海,岂不是对不起这十余年寒窗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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