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也有雅兴来赏月?”
吴老太爷差点被汪孚林这悠然自得的语气给呛死。赏月,这天上挂着一弯残月,而且还有云遮挡而显得若隐若现,有什么好赏的?然而,尽管他家财万贯,在西溪南村也是说得上话的宿老之一,又是长辈,但在汪孚林面前却摆不出太大的架子。西溪南吴氏豪富更胜如今的松明山汪氏,但没办法,谁让西溪南吴氏尽出商人,在科举上却乏善可陈,如今最大的希望就是吴应明?更何况,他今天来找汪孚林,却不仅仅是冲着两家姻亲关系来的。
所以,他打了个哈哈,笑着点点头道:“和贤侄一样,说是赏月,不如说是在里头呆得有些气闷,所以才逃席来吹吹风。”
汪孚林知道吴老太爷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可人家不想开门见山,在妹妹婚礼的这一天晚上,他也乐得轻松,当下也就不追问,微微颔首后就抱手看天,一副自得其乐的架势。这样的宁静保持了一段时间,他就听到身旁的吴老太爷苦笑道:“都说贤侄少年老成,多智近乎妖,是我不该卖关子。我想说的事情不是别的,正是贤侄从前让人送回来的那个帅嘉谟。姚府尊业已令人清查徽州府夏税丝绢旧档,应天宋巡抚也批复了重查此事,但如今却情势微妙。”
一听到是当初坑得叶大炮和自己焦头烂额,让帅嘉谟几乎在京师重伤垂死的夏税丝绢那点事,汪孚林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他很想说自己是回乡养病的,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堂,可吴老太爷下一刻又丢出了一番让他不得不郑重考虑的话。
“若是叶大人还在任上,哪怕不是县尊,而是徽宁道,歙县父老也就认了,毕竟,这些年汪小官人你损己肥人,咱们歙县的夏税虽说还是少不了那将近一万的丝绢,可其他地方还是有所削减,别人也就咬咬牙挺过去了。可如今歙县衙门里早已换了县尊,再加上首辅大人的考成法压在头顶,赋税收不齐,就算其他的政绩再好,也绝对在最下一等,所以此次县尊催逼很紧,差役下乡时,民间叫苦连天,而且还要带征从前那些年的欠赋!故而薛县尊如今对这均派夏税丝绢非常热衷,我们这些歙县缙绅实在是心中犯嘀咕,心里没底,如果贤侄能站出来振臂一呼,那就不同了。能者多劳,贤侄还请多多担待!”
汪孚林才不相信这些富商豪绅真的会全心全意为了寻常百姓的利益着想,为了寻常百姓的税赋负担过重而站出来。他记得上一次就是被竦川汪氏和自家伯父的歙县乡宦话语权之争而坑了进去,这一次西溪南这位吴老太爷又图的是什么?
见汪孚林在自己的义愤填膺面前,仍旧表现得沉着冷静,一点都不像儿子回来告诉自己辽东那些事时,活脱脱一个冲动热血少年形象,吴老太爷不由有些焦躁,暗想怪不得汪孚林跑到京师依旧能够惹来腥风血雨,却原来是这般难缠的人。正当他万分纠结,思量接下来该从何说起的时候,却只见那边厢有人过来,立刻闭嘴不言。等到几个人影渐渐近了,发现是县衙三班六房那几个头面人物,他一下子就猜出了他们的来意,索性悄然让出了地方。
自己不行就换人上!
汪孚林一见到刘会、张司吏、萧枕月、赵五爷这组合,就知道他们说的事情估计和吴老太爷的言下之意相关。果然,和他关系最密切的刘会一张口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小官人,这种时候说正事有些煞风景,但再不说,我们下次未必找得到出城的机会。如今朝廷推行久任法,堂尊今年刚上任,得在任六年,每年夏税秋粮征收情况全都在考评之列,所以他到任之后就说过,催科是重中之重。偏偏帅嘉谟回来之后,曾经大张旗鼓拜见姚府尊陈情,不少歙县子民又因为他的伤情或敬佩或义愤,对我们这些人不作为便大为不满。而且,不知道叶掌柜对小官人说过没有,堂尊一次召了他去,后来好像闹翻了。”
一听到这档子事,汪孚林顿时愣住了。别说之前那位新县令拜帖送来,他后来登门拜会的时候,人家也只字不提和叶青龙之间的这点纠纷,就是叶青龙,上门拜见他这旧主的时候,何尝提过还有这关节?都说破家县令,别看他如今还只不过是一个新进士,只要聪明的势豪之家,都不会太过往死里得罪一县之主,叶青龙这搞的什么鬼,难不成是小伙计做到大掌柜,得意忘形了?
而在这时候,萧枕月则接着说道:“而且,之前因为帅嘉谟遍体鳞伤在歙民面前指天赌咒发誓,要把均平夏税丝绢之事执行到底,所以不少想要名声的富民,还有歙县百姓都捐了银子,从三五文到几两不等,凑了好几百两给他去南京当路费,如今据说他这就要从南京回来了,此事也能有个正式的结果,所以堂尊暗示出话来,有人准备彩旗和鼓乐迎接英雄。我们怕就怕帅嘉谟没那本事,到时候激起歙民失望;又或者是他真的成功,到时候其余五县舆论哗然,有人借机生事。要知道,之前一再算计过小官人的那个程文烈,在外避风头多年,也已经回到婺源了。”
汪孚林登时恼火至极。什么能者多劳,真是有完没完了!他是回来“养病”的,不是回来收拾残局的!
ps:上海小年好像是明天,因此明天开始休假单更四千字。一年到头只有过年休息,大家见谅,也提前祝大家欢欢喜喜过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