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万历皇帝亲临,文华殿外的锦衣卫正是都指挥使刘守有亲自带队,所以这几个锦衣校尉都是之前在那小客栈见过汪孚林的,听他这么一说,来抓人的两人立刻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抬头去看了看大殿上小皇帝身边的冯保,可这会儿冯保帮着朱翊钧宽慰仿佛铁了心要辞掉首辅张居正还来不及,哪里有功夫周顾这一头?好在刚刚他们也大略听到殿内是怎么一回事,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唯独放过了余懋学一个,把其他科道言官都堵了嘴拖走。
之前人多势众,仿佛真理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上,如今却是形单影只独一人,余懋学看看替自己说了情后微微一点头,继而就继续双手交握在身前,一点都不在意没人理会的汪孚林,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知道那几个科道言官应该不会因为自己独善其身而生出怨尤之心,因为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汪孚林在辽东的那些事,他们之所以会获知那么多细节,全是因为辽东巡按御史刘台的暗中联络。就如同张居正在朝中大搞一言堂一样,张学颜在辽东也同样是这样的做派,甚至身负监察职责的刘台都常常深受干扰,此次更是独断专行招抚什么女真降人,完全不理会从前那些年降人都发两广烟瘴之地的规矩。
所以,汪孚林这个小角色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朝堂倒张,辽东倒张!按照刘台的话,辽东总兵李成梁困于张学颜指手画脚很久了,到时候肯定会乐见其成!
为了以防万一,他作为唯一一个不掺和的人置身事外,万一事情不顺利,他就要负责发动朝中舆论,营救那些被迁怒的同僚。而按照之前串联时的说法,次辅吕调阳,三辅张四维,乃至于刑部尚书王崇古,左都御史葛守礼等人也全都会声援。因此,成功的话便成功扳倒了朝中最大的一个权臣,同时收获无与伦比的声望,事败则顶多是罢职贬斥,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日,同时收获士林以及万民敬仰,这是最完美的。
每个人都认为张居正不得人心,对万历皇帝也颇为严苛,小皇帝说不定也厌弃了这位张先生,可刚刚的一切却实在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汪孚林却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只知道张居正如果被挽留,他就算被追究,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相反如果张居正倒霉,他也决计讨不到好,谁让这次他就倒霉地被人当成了导火索?至于给余懋学说话,不是因为什么棋逢对手的好感,完全是想看看这些科道言官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到前头乱哄哄的局面终于收拾好了,张居正不再坚持要辞去首辅,小皇帝也归位坐下,刚刚偏离原位的阁臣和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全都回到了自己的位子,而中央那偌大地方却只剩下了他和余懋学两个人,他不禁感慨今天这文华殿上的三堂会审实在是一出闹剧。正当他认为万历皇帝会撂下几句场面话,然后匆匆回宫的时候,却不想朱翊钧再次出乎意料了。
“事情是非曲直已经很清楚了,科道言官争相弹劾汪孚林,不过是少数人心存恶念。朕记得,之前辽东巡抚张学颜举荐汪孚林进都察院?刚刚确实言辞犀利好口才,更重要的是立身持正,远胜过那些蝇营狗苟之辈,都察院也该多几个这样的年轻才俊!”
左都御史葛守礼简直气得差点吐血,汪孚林刚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辩论架势着实让人意外,能够和余懋学就各种律例展开激战不落下风,确实有点本事,但就因为这个,便把人塞到都察院来,这算什么?一个刚刚及第一年多的新进士,竟然连试职之类的都没有,就要实授御史,让别的进士情何以堪?
他额头青筋毕露,正要提出反对意见,却没想到冯保阴恻恻地说道:“皇上所言极是,若是都察院多点这样的实干臣子,少些只会鸡蛋里挑骨头的小人,那才是咱大明的大幸!”
小皇帝这么说,冯保这么说,汪孚林再瞥了一眼显然默认的张居正,不得不在心里苦笑自己又被架在火上烤了。然而,这时候站出来坚辞还不如接下来想想办法,在眼下这种高官云集,天子也在的场合,他想到在客栈里等消息的人,那些真正付出良多的勇士,他也顾不上这时候自己应该或谦辞或谢恩,再次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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