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就知道汪孚林做事情的风格,小北在心里找遍了各种形容词,最后发现,用胆大妄为四个字来形容汪小秀才,那简直是小看了他。可是,想到父亲胡宗宪死后这几年来,纵使有沈明臣的孤愤集,固然有汪道昆的作序以及那一连七首孤愤诗,纵使有茅坤徐渭等人东奔西走为其鸣冤,纵使有很多文人为其鸣不平,但就像汪孚林那粗俗的话一样,因为大势所逼,那时候他们做什么都没用。可是,汪孚林又打算怎么做?
到后门那条夹道处,发现了自己那匹安然无恙的马,汪孚林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北,干咳一声道:“这样吧,你先骑我的马,去把你自己的马找回来,然后到后门口接我。按照效率来说,这样比较快。”
对于汪孚林这脾气,小北早就习惯了,此时此刻当即翻身上马,上前拨开虚掩的门之后,出了这座西园。
等到她一走,汪孚林方才背靠墙壁,长长吐出一口气,继而迸出了一个违禁字:“靠!”
胡宗宪、汪道昆、戚继光,再加上谭纶、俞大猷……要是他能够早几年降临,说不定还有机会一睹很多抗倭名臣的风采。可现在他早就和人错过了。可是,一个一直以来他只当做是咋咋呼呼小丫头,身世顶多是有点问题的小丫头,竟然是胡宗宪的女儿,老天爷实在是太刺激了!只不过,真的要是小北说得那样,胡家就没什么出息人了,那还真的是老天没眼。
他当然不是为了纯粹为了小北,又或者苏夫人,这才说出了那样的话。许老太爷显然有这一层意思;而汪道昆的那块牌匾,无疑也代表这位南明先生,郧阳巡抚的某种态度;至于此番前来拜祭的人,那就更加代表了一大批读书人的认识。他记得当初倒胡是在倒严的余波之下进行的,至于幕后主使者,当然便是当初给了严嵩致命一击的徐阶,而直到胡宗宪已经罢官回乡之后数年,依旧被锦衣卫拿问下天牢,又是被严世藩牵连的,徐阶让党羽办的铁案。
而现如今徐阶早已罢相,高拱和徐阶早已成了死对头,至于张居正……对那位魄力手段都很大,却又很喜欢耍弄阴谋诡计的日后万历首辅来说,也许胡宗宪活着的时候,算计的人除了徐阶之外还有他一个,可一个已死之人也许不会太在意。最重要的是,张居正他现在不是首辅!
他这个小秀才能做的,除了给汪道昆写封信征询一下意见,就是在徽州府这一亩三分地上,充当一个穿针引线的角色。正值竦川汪氏需要隐伏喘息的当口,正是他趁机进一步树立松明山汪氏在歙县话语权的好机会,但这个分寸一定要掌握好,不然就直接进沟里去了。
一直到听见外头传来了得得得的马蹄声,汪孚林方才站直身子,拍拍衣裳往外走。果然,一出门,他就看到小北一手牵着一匹马策马而来,显然这西园附近出没的人不多,而且又挺有素质,否则那匹坐骑早就没影了。正当他一面关门,一面把那把显然根本没用的大锁往上挂的时候,身后的小北突然凑了过来,却只是往那把锁上来回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太确定地说道:“我怎么觉得,这切痕似乎挺新的,至少不像是有几年时间。”
汪孚林这才拿起这把锁左看右看,又再次掂了掂分量,随即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有道理。就算是一把蹩脚的锁,能够切开得如此干净利落,应该是一把好刀,而且用劲巧妙,因为只断了这一处,其他都是好的。”
也许,和之前正堂的那留字是一个人所为。
看到汪孚林说着就将锁再次挂了上去,随即拍拍双手回身上马,小北再次死盯着瞅了一眼,却是开口说道:“这样不会有人乱闯吗?要不我们回头换把好锁来?”
“你能翻墙,人家当然也能。这座西园能够一直维持到现在,显见不用我们太操心。”说到这里,汪孚林不禁摩挲着下巴,考虑回头去问一下许老太爷,这座西园的地契,现如今到底在谁那儿。是还在胡家,又或者是徽州府衙,还是那些出资修缮此地的人?
县衙知县官廨的一条夹道门口,叶小胖一直在张头探脑,直到瞧见汪孚林和小北一前一后回来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却不是上来打招呼,而是一溜烟跑到了姐姐那里,一进门就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回来了,姐,人回来了!”
尽管知道今天去这么近的地方,理应不该有任何问题,但叶明月几乎下意识地丢掉了绣花针,把一块前些天好容易折腾了大半的绣布直接往一旁绣筐里头一扔,直到出了屋子,瞧见汪孚林一如既往的笑脸进来,对她一颔首,径直就往父亲所在的堂屋去了,她立刻收回目光去看小北。这不看不打紧,只是一眼,她就看清楚了她那红肿的眼睛。不但是她,叶小胖也瞧了个清清楚楚,他顿时纳罕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一个笑着回来,一个却显然哭过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