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楼,正中的雅座内,范进、萨世忠、陈璘、傅亮四人同坐一席。考试一结束,护场兵的任务就轻松了大半,考虑到明朝当下基本没有精神病人袭击贡院抢夺考卷,大半士兵都放假去过中秋,傅亮自然就给自己放了假。
八月蟹肥,范进特意预备了菊花锅子,十对上好螃蟹,几坛桂酒,几人推杯换盏极是热络。四个人虽然包含了文武两道以及锦衣系统,但彼此经过若干事件之后,自然而然产生交集,范进日后若是中了进士,几人都能得到照拂,因此于他的功名也极是热心。
萨世忠道:“各房的考官、监临官都是自己人,这科龙虎榜上范兄定是有名。现在所差的,就是个名次。本朝杨文忠廷和十二岁举乡试,杨文襄一清十四岁发解,范兄今年十八岁,略微晚了一些,只与解学士缙中解元时同龄,就盼望范兄中个解元,大家到时候把红袖招包下来,给你好好贺一贺。”
陈璘笑道:“萨兄这办法是好,只可惜范兄不合用。他若是真敢那么走上一遭,只怕耳朵遭殃,膝盖受苦,头上少不得还要顶个脸盆。”
四人一阵哈哈大笑,范进道:“承萨兄吉言,这话咱们弟兄说说可以,若是让外面那些学子听见,多半要说我不知好歹了。虽然黄老兄一时不慎挨了处置,可是潮州林梦楚学问惊人,凭心而论,我的学问多半不及他。”
傅亮也道:“这林梦楚邪门的很,我给他房里放了狐狸,原本指望咬他一口或者吓他个跟头的。哪知这家伙不知道有什么手段,居然把那畜生给降住了。听说他出场时,是带着狐狸走的,那畜生就乖乖在他的盒子里盘着,既不叫又不闹,你们说是不是邪门?人说读书人有浩然正气,百灵不侵,看来这话是真的。”
萨世忠哼了一声,“这话我可不怎么信服,他若是真百灵不侵,就到罗山走一遭。那边现在还有几个万人坑,夜晚风大,鬼哭狼号,他若是能降住,我便写个服字给他。场内不论文,他的学问高低与录与不录,实际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要看人。现在,最大的变数,就是两位主考。”
傅亮也道:“是啊,梅柱史虽然厉害,但是衡文这种事,他也有心无力,无从干预。若是庞、伍二位有心作梗,事情怕还是有波折。毕竟海瑞现在回乡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忌惮他的名气,故意罢黜那些与官府有关联的学子。”
范进笑道:“罢黜,他们是不会的。至于点我什么名次,咱们猜谜也没有用。两位京官有京官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咱们不要猜谜。反正再过五天就是辰日,正是发榜的时候,到时候一看就知,现在不必自寻烦恼,来,我敬几位一杯!”
贡院之内,此时也已经设了酒席,庞丰、伍廉两名翰林为首,带着一干同考官赏月饮酒,范鱼、醉蟹乃至莲蓉饼等物,一样不缺,摆满了桌子。酒过三巡,庞丰从闲谈切入正题。自入考场以来,他与伍廉就锁了闱,不与外界交涉,固然是绝了请托人情的路,也让一干同僚觉得他们高深莫测,摸不清其到底是什么路数。
等到考试开始,考官们定期宴会他们肯定要参加,但也是多听少说,很少发表意见。直到现在差不多到了见分晓的时刻,真正需要定调子时,庞丰才说道:
“列位,下官出京时,元翁曾有话说。”
几名学官都放下筷子,目光齐落在庞丰身上,只听庞丰道:“朝廷设科举以选俊秀,其用心无非为国选贤。三场之设,用在微言大义自卷中窥其才学心性,以观能否为国出力,这便是科场设立的用意。可是近年来,国朝学风败坏,士子多寻机取巧,用心钻刺,于学业上华而不实,只求一朝幸进,没人认真去做文章,更不用说做事。元翁对此深为担忧,为正学风,肃纲纪,本科秋闱的规矩,要改一改!”
主考在这种场合拥有绝对权威,有关考试录取的标尺,就是由主考给出,不管对错其他人都只有服从的份。如果出了问题,自然也是主考背锅。所有房官的目光看过来,庞丰继续道:
“元翁有言,我朝学子近年来多谈心性,少务实务,亲民官往往为吏员所挟,自己不能任事。朝廷新法一旦与胥吏相抵,必遭其败坏,官员为人所欺,为虎作伥而不自知。官员必须要能任事,否则便当罢黜!而要想任事,必先要熟读律例,知晓实务,因此本科录士,综考四书及经义定录取,以判、诰定名次。似那等只晓得二三条律令,随便套用者,才学再高,也不可列为五魁!”
一名同考忍不住道:“可五魁乃是五经魁,不以经取而以判决,似乎与礼不合。”
庞丰一笑,“这有何难?先决出判词优秀者,再从中选拔经义高明者就是,亦不违制。再者这是元翁的意思,我等只须照办,不必置喙。请各位抓紧把本房二场优等卷子交来,免得耽误发榜。”
几名考官尽皆无语。张居正的霸道较之当初高拱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个小小房官,自然不具备和首辅较力的资格与胆魄,除了接受以外,实际也是没什么办法可想。崔善心内却暗道:那范进不知道有什么手段,居然能直通到天上,这神仙睁眼居然用了两回,连这京里来的天神,都给他帮场子?所谓能任实务的书生,这一科除了范进,还有第二个?
散席回房,伍廉来到庞丰房内,低声道:“我看这些同考,面上似有不豫之意……”
庞丰冷笑一声,“他们高兴与否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是要回京的,除了元翁的意思,其他人的念头……不必理会。你随我且去各房里看看,若是有遗漏的好卷,也好搜上来。凌制军三本保一人,元翁必要录他,若是把这个人漏了,咱们就等着在翰林院结丹一辈子,也休想丹成飞升。前程要紧,轻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