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学生,要么就是真有才学,要么就是狷介性子,准备在墨卷上把自己大骂一通。考虑到南海县出过一个敢骂皇帝的海瑞,再出个骂县令的范进也不奇怪,侯用之竟是坐不住,起身踱到范进身后,向范进的墨卷上看去。如果对方真的写什么东西骂他,他也好及时制止,或者另寻办法。
雪白的宣纸上,那一笔潇洒飘逸的字体,刚刚写好破题一句。侯守用低头看去,只见上面一行核桃大小的字,“圣贤立言之先,无方体也。”
“好了,做到这里,就可以停了。”不等范进接下去承题,侯守用就叫停范进,拿过题纸,反复看了几遍,随手将纸放到袖中。
“范进,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一句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不虑他责,大范庄死尸那事,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范进沉默片刻,只点点头,并没说话。
侯守用道:“大范庄与洪家的一些恩怨,我略有所闻。洪承恩飞扬跋扈武断乡曲,我也不喜欢他,但是洪家是大族,且做了多年总甲,并没有过失,我也不好对他怎么样。今天在衙门外面为难你的差役,想必是他家中子弟使的把戏,连我这个县尊他都不放在眼里,也活该他受点教训。范林氏肚里的孩子,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你们用的手段虽然不够光明正大,但也是事出有因,本官不怪,也不会派差役到乡下去打搅你们的生计,你们只管放心。”
“学生代替合村父老多谢老父母。”
“老百姓拿本县当做父母,本县就得承担起父母的责任,爱护自己的子女,体恤子女艰难,本就是父母应尽之责,又何必说谢。大范庄的事既已具结,就不必担心后患,日后洪承恩那边,你们自己多小心就是。我要谈的,是你的学问。”
侯守用指了指自己画的圆,“我辈读书人,锋芒不宜过露,棱角分明,易伤人更易伤己,是以我们于为人行事之间,以圆容为上,万事得饶人处且饶人,每遇争端,能忍则忍不必像市井间村夫愚妇般斤斤计较,是以读书人要做到圆,是第一步。”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我们不能一味只有圆。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当圣人不能推行自己的道时,就会选择离开,而不是同流合污。可见圣贤虽然不会一味的讲求刚而忽略柔,但也不会因为外物而改变自己的心性,放弃自己的操守。我们对外可以圆,但是自身一定要方。为人处事可以容让,涉及原则则寸土必争,这才是读书人应为之举。你破题为圣贤立言之先,无方体,则是把圣贤看的太软弱了。看本官试为你易之。”
侯守用提起笔,在另一张宣纸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
范进等到侯守用这句写完,忽然撩起衣袍跪倒在地,“弟子叩谢恩师教诲,听恩师一言茅塞顿开,必当每日三省,牢记恩师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