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2 / 2)

深宫缭乱 尤四姐 4483 字 1个月前

皇后想了想,摇头,“不好,天儿暖和起来了,吃什么热锅呀。”

“一鱼四吃?”皇帝说,“糖醋、糟溜、油炸,鱼头炖豆腐,口味齐全。多吃鱼对孩子好。”

她斜着眼睛瞧他,“我不爱吃鱼,有腥味儿,会吐的。”

“要不然吃点儿清淡的?鸡丝拉皮,还有清油饼?”

她一脸不愿意,“不爱吃,不喜欢。”

“那你定吧。”皇帝没计奈何,“喜欢什么只管说,朕让御膳房现做。”

皇后叼着手指头说:“芥末墩。”

“不行。”皇帝断然否决,“那东西只怕冲着孩子,将来生出个红眼睛来。”

皇后嗯了声,“您说得也有道理。”

“那你想吃什么呀?”皇帝含笑问她,“好好想想,咱们打发人安排一下,在后头御花园里排膳,有景儿看,还有细乐听,怎么样?”

皇后的答案几乎不用考虑,“韭菜盒子。”

皇帝有点绝望,“怎么又是韭菜盒子呢,朕和你商量半天,敢情都是白说?你换点儿别的吃吧,除了韭菜盒子还有什么?”

“韭菜饺子。”

皇帝心灰意懒,到最后彻底放弃了,皇后和韭菜杠上了,这种孜孜不倦,比做学问更专注。有了身孕的女人简直是世上最难弄的一类人,她们固执,不听劝,于她们不利的可以自动忽略,只挑自己喜欢的办。皇帝的建议她也不是一条都没有采纳,临了晚膳排到了御花园里,看着景儿,听着细乐,吃着韭菜盒子,这时的皇后感觉浑身舒坦,且十分由衷地表示,这是她最不后悔嫁进宫的一天。如果往后万岁爷常这么安排,她就永远不会抱怨眼下的生活了。

皇帝食不知味,虽说他的菜色很丰富,但那股无处不在的味道实在也够受。可是没办法,这是他的皇后,怀着他的皇嗣,他是最没有资格表示不满的。于是皇帝认命地端着他的江山一统小碟儿进膳,然而皇后对他的荼毒远不止于此,她夹了个韭菜火腿酿油豆腐放进他的小碟儿里,体贴地说:“这个很好吃,您尝一尝。”

他不能辜负皇后的一番美意,直着嗓子吞了下去,心想她要是再给他来一个,他就打算装肚子疼,或是就地晕倒了。本以为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要持续好久,没想到略过了几天,她自己就腻了,不吃韭菜了,改吃豌豆苗。于是膳桌上出现了无数有关豌豆苗的菜色,炒的,凉拌的,做成丸子做成饼的,真难为那些御膳房的厨子们。

嘤鸣看皇帝一到吃饭就愁眉苦脸,自己也检讨了一下,“要不这样吧,咱们分桌成吗?您吃您的,我吃我的,互不相干。”

皇帝说不成,“你早说过的,嫁人就是为了找一个能吃到一块儿去的人,分了膳桌不吉利。”

“那可怎么办,我爱吃的您不爱,咱们这回是吃不到一处去了。”

她无限惆怅,皇帝觉得这么下去大事不妙,忙说能的,“其实豌豆苗朕也爱吃。”然后老老实实,陪她吃了两个月的茎叶。

当然了,她也有很疼爱他的时候,天儿渐渐热起来了,每回夜里叠完了肉山,他累得浑浑噩噩,她精神头奇佳,就给他打半夜的扇子。值夜的灯在檐下煌煌,屋子里回旋着幽幽的光,就着光看,他睡着的样子很漂亮,不免心生感慨,咱们万岁爷打一开始就是个美人儿啊,难怪他眼高于顶,什么人都瞧不上。上回选秀他也来走了个过场,打量打量那些秀女,直摇头,“真是一批不如一批,都放回去嫁人吧。”

嘤鸣正中下怀,但嘴上还要说两句漂亮话,“我瞧着,里头有两个很不错。”

皇帝哼了一声,“那收进来先封妃,再封皇贵妃,你看怎么样?”

她气呼呼说:“坏规矩了,我还活着呢,您就想封皇贵妃?我找老佛爷告状去!”

她现在在宫里可谓横行无忌,太皇太后和太后愈发宠她上天,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老太太们活像瓜农盼着西瓜丰收,无比欣慰。横竖就是皇帝不好,他又挨一通数落,米嬷嬷奉懿旨,站在养心殿御案前语重心长传达太皇太后的训斥:“万岁爷,您是万乘之尊,说话办事必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如今皇后有孕,怀着身子的女人多辛苦,您同她说话得和软些,没的叫娘娘动了胎气,那可不得了。皇贵妃不是胡乱封的,皇贵妃常摄六宫事,是副后,您这么一来,叫皇后娘娘心里什么想头儿?”

皇帝垂手说是,“皇祖母的教诲孙儿记下了,往后必定时时自省,再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了。”

所以后宫的人闲着有多无聊,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要闹得一天星斗。然后太皇太后煞有介事地派米嬷嬷过来训话,以此给皇后脸子,安慰她那颗芝麻绿豆大的小心眼儿。

选秀的事后来就没下文了,留了几个指婚用,其余都撂了牌子。选秀女和选宫女惯常分成两拨,宫女的留用照旧,至于选秀……皇帝打算缩减成三年一回,到时候让皇后过过做媒的瘾儿,也就是了。

“我们家厚贻今年九岁,再过六年差不多了。”皇后吃着甘蔗琢磨,昨儿厚朴和佟家姑娘大婚,说喝喜酒到底没去成,毕竟如今身份不一样,加上孩子月份大了,她自己也不敢胡乱走动,只等第二天新婚的小夫妻进宫来磕头谢恩。

辰初三刻的时候,外头传话,说二爷并二奶奶在门上候旨。嘤鸣忙说请,穿过南窗看,厚朴领着媳妇儿从中路上过来,两个都是盛装,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可媳妇儿比厚朴大了三岁,厚朴那个没出息的,个头比他媳妇儿还矮了一截。

嘤鸣摸摸额头,“这小子长得太慢了,还不如杀不得。”杀不得配了杀大奶奶,今年三月里杀大奶奶有了喜,到立秋时节,差不多也该生了。

松格说:“咱们二爷年纪还小,爷们儿发起来比姑娘慢,等到了时候,个头一下儿就窜起来老高。”

不过厚朴矮虽矮,男人架势却十足,进来了领着白樱给姐姐磕头,说:“奴才等,叩谢娘娘恩典。”

嘤鸣忙让伊立,事先预备好的赏赉也着人送到了跟前,笑着说:“你们昨儿大婚,我不得家去,今儿补上贺礼,愿你们和和睦睦,早生贵子。”

厚朴还是半大小子,高高应了声是,引得殿里众人都发笑。新媳妇老大的不好意思,红着脸瞧了厚朴一眼,那种含羞带怯的样子,叫人一瞧就明白,小公母俩处得挺好的,看来厚朴的腿毛没白刮。

要说他们家,真不是死脑瓜子一根筋的人家,儿女的事儿父母虽做主,但要是遇上拗不过来的,也随孩子自己的意儿。润翮擎小儿就喜欢讲禅机,一门心思要入道,坚决不肯嫁人。纳公爷头都快挠秃了,再三再四说:“别给家大人丢人啦,好好的姑娘做姑子!你大姐姐是辅国公福晋,你一母同胞的二姐姐当了皇后,你可好,给老子做姑子去啦。”

润翮一口气说了十八个“就做”,纳公爷又挠挠头皮,没辙,和福晋商量,“要不咱们捐个庵堂吧,离家近点儿,方便三丫头常回来看看。”

就这么,还真在西什库那儿置办起了一个庵堂,齐家三姑娘正式入道了。当天宫里皇帝姐夫还御笔钦赐了牌匾,给庵堂取了个名字,叫澄心庵。

润翮的事儿安顿下来不久,就到了皇后临盆的时候。那几天皇帝如临大敌,叫起从养心殿搬到了乾清宫,一面处置奏对,一面竖起耳朵听北边的动静。他总在担心,担心忽然传来皇后的尖叫,他知道女人生孩子一脚踩在鬼门关里,因为有了上次的可怕经历,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再出点闪失,他经不住那种打击。

皇后即将生子,对于阖宫来说都是大事,太皇太后早早就安排好了伺候的人,像精奇、灯火、水上,都必要是生过男孩儿且有经验的。另打发五名收生姥姥在坤宁宫上夜守喜,御医协同分作两班,每班三人,轮留日夜值守,以备不时之需。可皇后临盆的时间好像比预想的略晚,过了十来天了,也不见有动静。

她偎在皇帝怀里,说有点儿怕。皇帝也怕,但他得安慰她,只道不要紧的,“老佛爷把最好的稳婆都找来了,一定能保你们平安的。”

她嗯了声,手指头抠着他胸前的团龙绣花,指甲刮过一棱棱的金丝,噼啪作响,“等我生的时候,您上乾清宫等着,别在产房外头,没的叫人笑话。”

皇帝说知道,“你别管外头的事儿,到时候安安心心生你的孩子就是了。”

唉,两个人各自叹了口气,心说这孩子是个慢性子,怎么还不来呢。嘤鸣挣扎着坐起身,皇帝问怎么了,她指指官房的方向,临要生了,如厕就愈发频繁了。

皇帝扶她下床,替她打起帘子送她进小隔间。作为孕妇的丈夫,这会儿不谈身份地位,反正他尽职尽责。嘤鸣起先还不好意思,后来脸皮也厚实了,就像寻常家子,剔开了呼奴引婢,就两个人的时候可谈什么架子呢,他是皇帝,她还是皇后呢!

他在帘外等着她,打算等她完事了,再给她传些点心进来。可就在这时,听见她哎哟了声,“享……享……享邑,快叫收生姥姥。”

皇帝慌了神,“怎么了?要生了?”问完不等她回答,风一样跑到门上大喊,“快来人,皇后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