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凑了上来,俊秀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他亲昵地握住对面姑娘的手,他深情地望着她。
徐时锦怔然,被他凑上来的桃花眼所惑。风流轻佻,花香酒气,谁能不惑?
隔着很近的距离,两人对望,呼吸尽在一寸之地。
徐时锦脸上那向来镇定的笑意,微微一变。
他忽而笑,一把丢开她的手,往后退,倒在靠枕上,给自己斟一杯酒。泠泠的目光半抬,似笑非笑地看她,“你以为我会这么说?那都是骗你的。”
徐时锦低下眼,笑容几乎维持不下去。
他晃晃手中夜光杯,酒液荡着他迷离的眼睛,“同情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解释。”
徐时锦无言以对。
他盯着她,轻轻笑了一笑,“徐姑娘向来伶牙俐齿,怎么不反驳我?”
“因为……你是沈昱。”徐时锦喃喃。
沈昱眼中掩藏的神情,微微怔忡。
他是沈昱。
这真是一个强大而让人无从辩驳的理由。
沈昱望向窗外,那里黑蒙蒙的,看不清一切。
他这样看着,就好像最开始,在徐时锦在街头茫然伫立时,他已经看了她很久。他的青梅,被家人放弃,却野心勃勃地想要证明自己。她聪明而强大,以一个女子身份周转在朝政中,连太子的心都被她收入手中。
她好像无所不能。
但她到底不是无所不能。
她站在街头,望着雨发呆的样子,哀伤又戚戚。
他一时意兴阑珊,也没了跟她交谈的心情。他瘫醉,依着桌面,陷入自己的世界。他知道对面的徐时锦在看着他,但是无所谓。
徐时锦思绪乱糟糟的,盯着沈昱,不知自己该作何想法。她混沌中,听到他低声,“小锦,我和你是那么的不一样。你做的大部分事,我都不赞同。唯有这次的事,你没有被滔天权势遮住眼,还记得自己的好友,我认同你。”
“……!”徐时锦一下子怔立,全身冰冷,眸子瞠大,望着那醉过去的沈公子。
他怎么会知道她做了什么?计划还没有暴露,事情还没有发生,他就已经知道了?单是他一人知道,还是许多人都知道了?他是以沈昱的身份知道,还是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知道?他有没有向别人说起,有没有向陛下告密?他会不会影响到殿下的计划,影响到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若计划因提前泄漏而失败,殿下怎么办?他会引来□□烦!
想到可能会影响到殿下,徐时锦杀人之心乍起,不受控制。那是她的爱人,她怎么舍得他受苦?
一时间,徐时锦跌跌撞撞地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抓住他手臂,几乎想立刻摇醒他,问个清楚。但她的手才碰到他的身体,又忍耐下去,不去摇醒他。
这个人是……沈昱。
她能对所有人下手,能杀了所有人,却独独不能对付他。
他这个人,就是她的一切理由。
就算他对她下手,她也什么都不能做。
她欠了他一次,绝不会欠他第二次。
徐时锦站了许久,转身,向外走去。她走到门边,推开门,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声音,伴随着人的尖叫声。扑来的烟雾,让她呛了一下。
“着火了!快救火!快逃!”迎面跑来一个提着水桶的小厮,见到开门的徐时锦,喘着气提醒。
徐时锦忙看去,楼下的火舌卷起纱帘,蔓延得很快。烟雾更浓,呛得更厉害。
徐时锦咳嗽,跟着人往楼下奔跑。到楼梯口,她突然想到沈昱。他喝醉了,正人事不省,谁会记得去知会他?
她踟蹰了一下,在众人推挤中,猛地回身,向楼上跑去,和往下跑的人撞了好几次。呼救声中,浓雾烧起中,徐时锦手捂着口鼻,一间间屋子推开找人。
“沈昱!沈昱!”
“沈昱!你在哪里?”
徐时锦对沈昱的感情操守毫不关心,之前他被一堆美人簇拥着,她也毫无感觉。但现在,徐时锦第一次暗恨,沈昱怎么这样风流?每一间屋子都一个样,她怎么知道他在哪间房里?还有这个人实在混账,私生活不检点,逛青楼也不带小厮……出了事,谁负责啊?
火越少越大,在被呛晕前,徐时锦终于找回了之前的屋子,被地上扔着的酒杯绊了几跤,见到了那还瘫睡如死泥的贵公子。她弯下腰,推沈昱,“着火了,快起来!”
不动如山。
她气急,将他一把拉起来。他被晃得糊涂,睁开迷茫的眼,徐时锦来不及欣喜,他身子一歪,靠着她睡了过去。
“……”在急惶中,徐时锦有片刻恍惚,好像看到少时的他们。
沈昱懒散,从来都吊儿郎当,被沈家长辈纠正那么多次,却依然如一滩烂泥,站没站样,坐没坐姿。他和徐时锦在一起时,往往靠着徐时锦,便睡了过去,浑不在意徐时锦将他往哪里领。
少时,经常有搞笑的场面:徐姑娘言笑晏晏,与人交谈。少年靠着她,头搭在她肩上睡觉。徐姑娘面色每每僵硬。
为了这个原因,她捉弄过他很多次,卖过他,扔过他,连绑架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徐时锦依然没有纠正了沈昱这个毛病。
她只能习惯,她认识的沈小公子从不是跟她谈情说爱的,而是靠着她睡觉的。
昔日过去了那么久,再也回不去。他们都已经长大,有了各自的立场,都变了样……可当沈昱靠过来,靠着她迷迷糊糊地睡去时,徐时锦心头重重一跌,眼泪刹那到眼底。
她推一推他,“沈昱,沈小昱……别睡了,起来!”
她没有叫醒他,和少时的每一次一样。她从来没叫醒过沈昱,从小到大,一直这样。
徐时锦低头看他半天,弯下身,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让他的身子完全靠向自己。她咬着牙,吃力地撑着他的身体站起,一步步,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