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含征的声音冷下来:“本官最后再问一遍,这个人什么时候找过你,现在去了何处,老实回答,别逼着本官让你重刑加身?”
变相人:“此人半个月前来过这里,身边跟着一位本地口音的盲女,去了哪里草民不知,不过做此手术需要很长时间恢复,各位不妨到下面的村子打听一下,或许能找到线索也未可知。”
江含征不置可否,默然有顷,突然道:“你房子后面的坟墓是怎么回事?”
变相人淡道:“那是之前做过变相手术的人,几年后又回来找草民,让草民把他们变回去。草民做不到,他们或抑郁病死、或疯癫自杀,最后草民便把他们葬到了这里。”
他抬起脸,望着黑魆魆的天空,声音诡秘而苍凉:“草民费尽心力为他们换一张新面孔,他们却承受不住,面孔变了,身心依然如故,时间长了,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然后会生出许许多多奇怪的妄想,如同心也生了病。草民能换了他们的脸,却治不了他们的心,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毁了那张面孔,死在草民面前。”
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或许大人找的那个人最后也会如此,倒不必大人如此费心搜捕他了。”
他遥望夜空,不再说话。
夜色寒凉,众人的心底慢慢地浸出一层寒栗。
“难道没有一个人例外的?”一个衙役问道,声音微颤。
“例外?”变相人诡秘地一笑,指着自己的面孔,“我。”
☆、第23章 无面人(9)
第23章
他给自己做了变相手术!
夏芩的背后冷飕飕的,一个给自己做变相手术的男人,一个住在坟堆里给自己做变相手术的男人,一个把所有为脸而死的亡者葬在身边、遗世独立、住在坟堆里给自己做变相手术的男人……
一时间,她的脑中只剩下一句话,他,变态了……
布局奇谲的院子,影影绰绰的灯光,还有面前这个脸孔青白俊美的男子,仿佛都带上的某种无法言说的诡秘之意,把人的神经,逼到了恐惧的极致……
即便是江含征,也觉得自己无法再待下去了。
他匆匆吩咐了一句:“派人看好他,天明后交给当地县令,由他们酌情处理。”
然后,便带着人往回返。
两人被誉为“胆大”的人,被苦逼留在坟堆里,与变相人共度良宵。
山风愈冷,一弯弦月挂在天空,山中的景物在月下变成一片黑色。
虫鸣繁密如雨,于是山更静,景更奇,峰岩更突兀,树影更浓厚。
夏芩急冲冲地往回赶,奔波一天,又累又饿,脚下打飘,却一步也不敢停留,如被恶鬼追着也似,拼了命地倒腾着两只脚。
只觉得此生对山再也无法爱了。
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凝重,山路潮湿,夏芩一个脚滑,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一下子被摔蒙了,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怎么样,要不要紧?”
铁英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扶她,夏芩竭力忍耐过那阵剧烈的疼痛,微微摇了摇头:“没事,不要紧,我自己来。”
而后挣扎着,扶着旁边的岩壁,慢慢地站起身来。
月光稀稀落落地洒在她的身上,她脸色苍白,脸型小巧,凌乱的发丝黏在额上,看上去十分狼狈。
她的手细白纤弱,紧紧抓着旁边突起的岩石,还在微微发颤。
或许因为怕,或许因为累,或许因为冷。
可是她说,不要紧。
她说这话的样子,非常自然,如那一手潇洒飘逸的字体,没有丝毫凝滞,好像事情本就应该如此。
应该一个人。
独自面对,独自承担,独自忍受。
如果她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子,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家女子,她还会如此吗?如此习惯不公的对待?
被人驱赶着,在寒冷的黑夜,忍累挨饿,饱受惊恐,乃至受伤?
被无理地一次次提到衙门听闻那些阴暗血腥的案件?
可是让她遭受这一切的人却是你,江含征面无表情地想,却是你,江含征。
难得做出这番人道反思的县令大人,却没有现出应有的人道表情,他冷着脸,走进铁英和夏芩之间,吩咐:“武锁,你去安排客栈,蒋谭,你去雇一顶小轿,铁英,你去提灯,记得多提两盏。”
铁英纳闷,觉得安排这些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于是道:“我们都走了行吗,慧清又受了伤,要不我留下来……”
“无妨,”江含征淡淡地打断他,“快去。
三人不敢耽搁,匆忙离开。
江含征朝夏芩伸出双手,缓声道:“那边有块山石,我扶你过去坐一下。”
夏芩试着向前挪了一小步,有些惭愧:“谢谢大人,我不要紧,前面的村子已经不远了,我慢慢走,就可以走回去。”
说着,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被无视的手臂尴尬地吊在半空,江含征面无表情地缓缓收了回去,而后看着她,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