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妃徐徐说完几句,别的就算了,她这第一句“事关皇室血脉”却是给众人提了个醒,大秦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历朝历代立储之时,为了皇脉的传承,同样条件的两位皇子哪位已有子嗣则其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性就要更大些,因而傅凝肚中的孩儿对嬴珞而言其意义委实超乎一般父子的重大,他很有可能因为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得到储君之位!
在场诸人都并非常人,除却嬴湛想了许久才明白之外,其余人等都是一瞬就反应过来,嬴华景本一直情绪恹恹,听到这话之时面色陡然一白,豁然抬眸,恰好看到嬴珞正将那龙凤呈祥之中的虾球送入傅凝碗中,孕妇食白虾对胎儿大有裨益,傅凝未拂嬴珞好意尽数吃下,两人一片温情,嬴华景却看得唇角紧抿指尖轻颤,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偃旗息鼓,坐在她身边的嬴华庭察觉出不妥,看过去便见到那温馨的一幕,这么一想便以为嬴华景小女儿家的性子又犯了,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多管。
沈苏姀自然也明白期间缘故,握着嬴纵的手不由得一点点收紧,嬴纵却一直波澜不惊不曾动声,傅凝有孕到底是喜事,丽嫔见众人静默便又捧场似得说笑了几句,气氛一时活络起来,嬴湛又向昭武帝汇报起了虎贲营所学,听闻嬴湛近来武艺之上大有进益在虎贲营考校之中名列前茅,昭武帝当即开颜行赏,厅中一时更为和乐。
期间几杯饮下,各桌案上便又上了新酒,沈苏姀想着苏瑾,想着立储,面上虽然从容温婉,心底却早就无心宴会,怔忪之间忽然闻到一股子莫名熟悉的冷香,她心底一紧,抬眸就看到一个小太监端着一只碧绿玉壶放在了嬴纵手边,玉壶生辉,能看到里头酒液满满,沈苏姀闻到的淡淡冷香,正是从这玉壶之中溢出……
沈苏姀怔怔的看着那壶酒,骤然想起了从前种种,背脊忽然漫上一股子寒意,嬴纵却竟然面不改色的抬手去取那酒壶倒酒,沈苏姀蓦地抬手想要拦他,却忘记了自己的手正被他握着,她刚一动手便被他攥住,整个人都被他定的动也不能动,沈苏姀知他之意,眼睁睁的看着他为自己斟满一杯酒而后一饮而尽。
沈苏姀心头一股子沉郁涌动,眼角余光一扫,豁然发现了主位之上刚刚撤走的目光,背脊上的寒意加剧,一路冷到了她心底,呼吸一重,她忽然明白过来,那带着冷香的酒必定是主位之人的授意,是昭武帝的授意!是他亲生父亲的授意!
嬴纵曾告诫过她离这冷香远些,其意为何她怎会不懂,而今日,他竟是将那酒这般喝了下去,是昭武帝要害他!是他的亲生父亲要害他!
沈苏姀猛地使力攥住嬴纵的手,几乎将指甲卡进他掌心,嬴纵半分不松,只转过头朝她安抚的扬了扬唇,沈苏姀扫了一眼那碧玉的酒壶,喉头蓦地一梗,嬴纵握着她的手稍稍一松,指腹在她掌心缓缓地磨挲,面上带着单薄笑意,又为她布菜,沈苏姀垂着眸子,旁人说了什么一时再也听不清,只狠狠咬着牙方才能压下心口的起伏和钝痛!
“皇上可是有些乏了?刚用了膳便回去歇着也不好,不如臣妾陪你出去看看外头的湖景?”宴至一半,苏瑾忽然开口,见底下人都看上来便笑道,“本宫安排了些湖上的小节目,大家若是用的差不多便可出去瞧瞧。”
她话音刚一落,外头“咻”的一声已经有烟花升空,她这想法倒是好,可奈何半年之前贵妃便是在这湖上出的事,彼时嬴华景和嬴华庭并着嬴湛都是亲眼所见,眼下听到她这话面色当即一沉,嬴纵和沈苏姀更不消说,他们几个不表态,却是丽嫔站起身笑道,“臣妾倒是好奇这湖上有什么节目,便由臣妾陪着皇上和娘娘一起出去看看?”
昭武帝当然明白嬴华庭等人的态度为何,他沉凝一瞬便扬唇起身,牵着苏瑾的手一路走了出去,丽嫔紧跟着,三人带着一路太监宫女消失在了侧门之地,待这三人刚一走,嬴华庭便冷哼了一声,这边厢沈苏姀却紧张的看向了嬴纵,虽然未语,一双眸子却是盈盈切切,看的嬴纵柔柔一笑,应声道,“没你想的那般严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眼下无人能伤我!”
沈苏姀被他说得眉心一跳,当即更紧的握住他的手,旁边席上嬴珞正低声和傅凝说着什么,嬴华景的目光不住的落在傅凝身上,眼底竟然含着两分隐隐的担忧,嬴湛有些坐不住,当即跑到嬴纵这边来问虎贲营之事,嬴纵气定神闲与他说了没几句便见苏瑾去而复返,她直直走到沈苏姀身前朝她笑道,“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忽然这么一言,整个厅中的人都看了过来,嬴华庭更是当即起身走到了她面前来,苏瑾见众人如此不由失笑,“诸位放心,本宫只是在香道之上有事要问侯爷。”
苏瑾说着话便看向沈苏姀,眼神十分深长,沈苏姀心中暗叫糟糕,却没法子推了这请,见嬴纵和嬴华庭面色不善,当即起身笑道,“娘娘请带路吧。”
苏瑾满意一笑,顺着正门的廊道走了出去,沈苏姀安抚了看了嬴纵和嬴华庭一眼跟上去,却发现苏瑾走着走着又走到了适才那一间厢房之外,不同的是那厢房之中已经空无一人,凌霄守在门口,看着沈苏姀的目光带着审视,见苏瑾已经走了进去,沈苏姀便也跟了上,身后推拉门咔嚓一声响,被关了上,沈苏姀从容不迫的看着苏瑾,“娘娘要问什么?”
苏瑾笑意朗然的看着沈苏姀,闻言不语,却是忽然上前一步靠近了她,鼻息微动,口中道出一句,“啧啧,侯爷身上好香啊……”
沈苏姀初时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不过一瞬之后面色当即一白,见她色变,苏瑾满意一笑,朝后退一步道,“侯爷私下报信委实让本宫诧异。”
微微一顿,苏瑾眸色一深,“侯爷是孟家的人?”
沈苏姀僵直的身形一松,看着苏瑾抿唇不语,苏瑾见她一点讶异的表情都没有便以为自己猜对了,当下便笑道,“今日本宫有些小节目只有一个人知道,侯爷除了是孟家的人之外再无旁的可能,真是叫人想不到。”
苏瑾能得出这般推测并无错,沈苏姀咬了咬牙,索性就让苏瑾如此误会。
见她一直不语,苏瑾看着她的目光便有些深思起来,半晌才道,“可既然是孟家的人,洛阳候又为何要和秦王成婚?那位孟先生,他也同意吗?”
沈苏姀仍是不语,苏瑾便摇头笑道,“本宫不知侯爷身份到底为何,亦不知侯爷对本宫之事了解多少,只不过侯爷既然能写下那‘外有埋伏’四字,多少是知道我的行事目的的,只不过倘若真是孟家人,那本宫倒是小看了孟先生了,因为秦王到底是嬴氏血脉,倘若是本宫身边的谁要嫁给仇族之人,那本宫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沈苏姀听得指尖一颤,唇角抿的更紧了些。
苏瑾似乎对沈苏姀的身份有些好奇,却又不是多嘴的人,只是眸中还带着叹然之意,“怪道是本宫总觉得侯爷行事有些不同,却原来是得了孟先生的吩咐,极好,本宫从未后悔过和孟先生连手,眼下更觉值得,今夜侯爷密报本宫亦十分感激,只不过孟先生想差了,本宫可不会在今夜用那些愚蠢的手段让嬴氏就此了断。”
今夜皇帝在此,所有在君临城的嬴氏子孙都在此,若是苏瑾想要杀尽仇人,今夜便是最好的机会,安排得当拼死一搏或许有几分机会,可听苏瑾的语气她竟然是想都不曾这样想过,沈苏姀闻言不仅没有松口气,相反的更为不安了,良久才低声道,“孟先生虽未言明细节,却是已将娘娘的身份告知了沈苏姀,娘娘有何打算?”
苏瑾听到沈苏姀平静的道出“身份”二字当即挑眉,深深看沈苏姀一瞬眼底的厉色才消去,“能将此事告知与你,看来你们的关系十分亲厚,既然你已经知道本宫的身份,本宫还是先为你早前帮苏皇后平反道一声谢,至于有何打算?既然你是他的人,那你还是问他为上,只不过你既然是孟先生的人,想必至少是知道他的身世的,既然知道孟先生的身世,难道你就希望看到嬴氏如此简单轻松的就消亡了吗?”
沈苏姀眯了眯眸子,“娘娘此话何意?”
苏瑾一笑,“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又是苏家人,便该知道嬴氏该如何的罪大恶极,若是一场刺杀了断了他们,当真是太便宜他们。”
沈苏姀闻言呼吸一紧,思忖一瞬才凝声道,“娘娘应当知道宫中险恶,行事更当小心谨慎,还有,娘娘的身份已经惹得许多人生疑,皇上的厉害娘娘心中是清楚的,这个身份不知何时便会暴露,娘娘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沈苏姀语声切切十分动情,苏瑾听着这话却笑道,“侯爷放心,即便本宫如何,也连累不到侯爷和孟先生,只是本宫自有本宫的行事方法,孟先生都无异议,侯爷便也当如是。”
沈苏姀见苏瑾误会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欲言又止,苏瑾却摆了摆手从袖子里掏出了适才那方白色的锦帕,笑着看沈苏姀一眼道,“侯爷年纪尚轻不知厉害,往后传信还是不要用贴身之物,另外,侯爷竟然喜欢用辛夷香,委实和本宫有缘。”
说着此话苏瑾已转过身将那锦帕放在了屋内火烛之上,眼睁睁的看着锦帕化成一团灰烬之后方才拍了拍手,再看沈苏姀一眼,“虽是和孟先生连手,可孟先生并未点名侯爷身份,今夜本宫谢侯爷提醒,往后侯爷大可和二公主一般不必礼待本宫。”
苏瑾话音一落再不多问的便欲出这小门,走到门口却又停步道,“二公主待侯爷十分重情义,秦王待侯爷似乎也是真心,侯爷能得此二人如此相待当真是好手段,只不过侯爷应当分清楚自己的心思是真是假,莫要假戏真做往后自家人伤了自家人。”
苏瑾略带危险意味的话落定便走了出去,凌霄往里看了一眼跟在了苏瑾身后,苏瑾红衣墨发远去的每一步都走的万分坚定,沈苏姀独自站在这一处狭窄厢房之中只觉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漫上,这分明是她的四姐姐,可却又全然不再是从前的四姐姐,她那不加掩饰的复仇之心连她都能感觉的到,到底受了多少苦才将她变成了这般模样?!
沈苏姀攥了攥拳头,带着温度的心亦一点点的凉了下来,定神片刻,这才换上一副从容之色跟了上去,待回到厅中之时,只看到嬴湛和嬴纵二人还坐在那里,嬴湛万分兴奋的道,“威武将军家的那个小子,早前还在本殿下面前出言不逊,今次本殿下得了头名他的脸都变绿了,李教头好生夸赞了本殿下一番,七哥,李教头寻常可不爱夸人!”
嬴湛早前好不容易才从宫中出去,眼下有了成绩自然开心,嬴纵闻言却不动声色,“李教头会夸赞每一个考过头名的人,此番被赞,下一次却是不一定了。”
嬴湛骄傲的笑容便是一滞,面上生出几分赫然,摸了摸鼻子道,“这个,这个我自然知道,下一次考校的是箭术,我的箭术只怕是拿不到头名的,不过你放心,我必定勤学苦练就是了,哼,我有高人指点,就不信拿不到。”
听到这“高人指点”四字嬴纵眉头一扬,嬴湛意味深长的一笑,“我不告诉你们……”
嬴纵失笑的摇摇头,皇家之人不知有多少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巴结着想来指点一二,底下朝臣引荐贵族牵线的更是数不胜数,嬴湛不愿说,他又何必多问,一转头,见沈苏姀从正厅门方向走进来,当即起身迎了过去,“瑾妃说了什么?”
沈苏姀仔细的看了看他的面色道,“早前在栖梧宫为她做了鹅梨帐中香,后来华庭去寻我,便未曾做完,大抵是皇上喜欢那香,她今日来问我最后改如何收尾。”
这理由听起来天衣无缝,嬴纵点了点头拉她回身,沈苏姀看了看这殿中道,“其他人呢?”
嬴纵还未说话,嬴湛便已经抢着道,“父皇让二姐姐和三姐姐出去看看,三哥便也陪着侧妃出去走走了,父皇不走咱们也不好走,只能等着了。”
沈苏姀点点头,只有些担心的看着嬴纵,嬴纵却浑似没有大碍似得眸带安抚,沈苏姀忍了又忍,因是在宫中不好多问这才没有再说话,外头乐声不断不知瑾妃又安排了什么,三人都不打算出去看热闹,便在厅中待着,嬴湛正又说起虎贲营,忽然听见外头响起了一道声音模模糊糊人声,起初三人只以为是瑾妃安排的节目,仔细一停方才发现竟是呼救声!
“有人落水了!”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这声音虽然来的很远,可沈苏姀三人却是听清了,面色一变,嬴纵当首当即朝外走去,左右瞧瞧,却见外头湖面之上正有人在做着表演,却是在湖面之上搭了个台子变着戏法,远远看去浑似湖上仙山似得美轮美奂,待一走出来,那呼救声便隐隐约约的被那变戏法的配乐声音盖了下去,嬴纵几人左右看看,竟一时分辨不出那声音的来处,无奈之下当即朝昭武帝坐着的湖边长亭走了过去,那长亭三面挂着薄纱,侍候的太监宫女更是在四周围了个严实,见他们三人过来,嬴华庭当先发现不妥走出来,“这是怎么了?”
嬴湛上蹿一步出来道,“刚才有人在喊谁落水了,不是你们这里?!”
嬴华庭听着此话眉头一簇,她们坐的长亭距离那戏法台子最近,耳边只有那乐声哪里能听到什么呼救声,愕然一瞬嬴华庭掀开薄纱朝亭子里头看去,“不是我们这里,我们这里的人都——咦——华景刚才还在呢,这会儿跑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