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宣传标语可全都变了:生下来养起来,就是不能打下来。
林蕊脸挂的有二尺长:“我又没生孩子,计划不到我头上。”
妇女主任摇摇头,心道城里头的娇娇女果然脾气大,说话真是没谱。
她在厨房里头转了一圈,目光跟刀子刮骨一样,连橱柜的抽屉都没放过,一个个拉开来。
林蕊扭手扭脚,满心不痛快地催促:“你快出去啊,我要放屁了。”
说话间,她的眼睛下意识地扫过咸菜缸。
妇女主任与超生游击队斗智斗勇多年,哪里能够被如此轻易地打发走。
她嘴上答应着,手却猛地掀开咸菜缸盖子。偌大的水缸里头,全是泡咸菜,根本没人。
林蕊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央求道:“春分嬢嬢,你可千万别跟我外婆说。我就是吃了几颗咸菜芯。”
腌菜芯细嫩咸鲜,是乡下小孩子最爱的零食。一般不受宠的孩子还吃不到。
妇女主任笑了:“你怕什么,你外婆又不会打你。”
林蕊扭来扭去,跟绞股糖似的,非得春分嬢嬢答应她才肯放人出去。
厨房门合上了,林蕊背贴在门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村委书记见状招呼镇上的干部们:“要不,咱们去村委办公室坐坐?”
“急什么。”妇女主任言笑晏晏,抬眼示意电视机的方向,“该放《便衣警察》了吧,坚决不能放过一个错误。”
林蕊身子往下溜,直接滑落到地上。她真的好想揍人,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直起身子,将铁锅里头的热水全都打掉,重新换上凉水,然后招呼表弟:“鹏鹏,洗澡了。”
厨房中,姐弟俩交换个眼色,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各自神情肃穆。
郑鹏捧着水往楼梯口走时,正南房间门开了。
老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嘴里头念叨着:“主席派干部来看这个死老婆子了?主席心里头装着的全是我们老百姓啊。我这个老不死的就是个累赘,主席还惦记着我。”
外婆赶紧起身去扶婆婆:“妈,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出来行啊。主席都派人来看我了,你们居然不做声。”
灯光下,计生小组的人看到老太太的脸跟手,齐齐往后退。
妇女主任是郑家村出去的,从小就听说老太身上的怪病会过人。看老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她下意识地赶紧往后缩。
“乖乖,主席派来的干部可真俊。姑娘,你是主席派来看我的吧。”老太伸出手,要摸妇女主任的脸。
可怜妇女主任陡然看见鹰爪一样布满黑斑的手,吓得立刻朝外头跑:“老太,我们有事先走了啊!”
计生小组的人跟着撤退,村委书记在后头追:“去村委办坐坐啊。”
郑鹏手一软,捧着的脸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亏得郑家是三层楼水泥地,要是一般的硬土地,非得闹黄泥涝不可。
老太得意地瘪着嘴巴笑:“哎哟,干部不叫我摸啊。”
外公忍不住抱怨:“还是我们郑家村出去的呢。她小时候,桂芬还给她做过衣服哩,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太敲拐杖:“不要胡说八道,都是工作,都是主席工作。”
舅妈赶紧扶老太太坐下:“哎哟,我的奶奶哎,主席都走了十几年了。”
外婆顾不上跟自己婆婆讲古,赶紧进厨房,掀开贴墙的锅盖。
郑家村的灶台基本上都是两口锅,靠外头的一口日常烧火做饭,里头的那个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动火。
锅盖掀开,桂芬婶婶浑身都是黑灰。
说来也是她命中该有这么一招。
外婆家的里锅破了,这两天又热,没来得及找人修改。所以里面的灶头是空的,盖上锅盖,人再在柴火灶前,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端倪。
舅妈跟外婆一块儿用力,将桂芬婶婶扶下来。
林鑫赶紧往盆里头打热水,给桂芬婶婶洗澡。
外婆招呼外公:“快,你陪着蕊蕊去趟村支部,把芬妮接回来。就说蕊蕊忘了带课本,问她借书看。”
舅妈又赶紧给林蕊翻出双胶鞋来。
一老一小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往村支部走。
林蕊小心翼翼地问外公:“没事了吗?”
外公叹气:“等到生下来就好。最好是去外头躲一躲,现在查的太严。”
雨后的夏夜分外清凉,晚风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
祖孙俩没来得及走到村支部,就迎头碰上拿着手电筒的村委书记。
“走了,我送芬妮回家。刚好,大爹,你们把芬妮带回去吧。”
林蕊走过去,握住小伙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