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希看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很平静，只是由于刚刚平息怒火，那眼底仍带着一些未散尽的冷意。

沈玄脚步微顿，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他还小，有一次和大哥一起跟着父亲去凌家拜访，趁大人们说话的空当跑了出去，然后不知怎么就决定要去看看被救回的小弟弟。

入夏时节并不炎热，小院的凉棚爬满了藤蔓，凌希双手缠着绑带，静静坐在大片的绿意下玩着一把刀，察觉他们靠近便抬头扫了过来，漂亮的眸子冰冷锐利，像是融不进半点温度。

沈玄总觉得那时的凌希应该是特别瘦的，仿佛风一吹就倒，可这些细节却很模糊，记忆里最鲜明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完全能让人忽视他的羸弱，甚至给人一种下一刻就能把猎物撕碎了的错觉。

他们三个大概对望了一分钟，保姆迎了出来，低声解释说少爷还在生病你们去别处玩吧。

后来他想，保姆应该是知道他和大哥的身份，害怕他们受伤，想让他们离远一点，所以特意加了一句。他已经忘了当时的感觉，只记得保姆的声音很紧，混杂着少许叹息和惊恐。

——少爷心情不好，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你们别靠他太近，他……他杀过人的。

他杀过人。

沈玄下意识看向凌希，后者却已经起身，拎着那把刀进了暗沉的屋子，阳光从他的背部一点点消失，最终彻底不见。

再后来他们几乎没有见过，他也不清楚这人有没有朋友、又是如何走出的阴霾，只知道再见的时候，凌希已经收起了全部的锐气，举止优雅，笑容温和，完全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

不过现在望着小孩脸上介于平静与冰冷的神色，他倒觉得凌希当初经历的过渡时期，或许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心里一软，走过去坐下：“心情不好？”

凌希不答，抱着枕头沉默不语。

沈玄知道他心里肯定有一大堆疑惑，但又不想露出破绽，干脆率先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我这次带你出来又是骗你？”

凌希望着他：“不是么？”

“不是，”沈玄道，“我晚上真会带你回凌家，但之前有件事得提前说好。”

“哦，是什么？”

“这个。”沈玄打开电脑，播放那天他潜进三楼的监控视频。

凌希淡定地看着，一点也不意外，他当时就想过被监视的可能性，只是他急着抓紧时间变回去，顾不了那么多，也就随他们去了。

视频很快放到二人的额头相抵，不过画面太暗，看着就和亲吻一样。沈玄放到二人躺在一起，这才关上。凌希移开视线，静静等着他开口。

沈玄问：“你有没有发现你对你哥的感情很不一般？”

“他一向疼我。”

“不，你的世界好像只有你哥，”沈玄分析，“你能说话，但整个凌家却都不知道，因为你只愿意亲近你哥，被关了还要想方设法出来找你哥，我本以为你们是兄弟情，所以刚刚做了一个实验，结果你很暴躁，完全不能忍受别人碰你哥，这是很强烈的占有欲。”

凌希：“……”

“我知道你想找你爷爷谈你哥的事，可你爷爷上了年纪，哪怕不疼你，他也终究是你爷爷，”沈玄放缓声音，“今晚和他谈的时候想好了再说，别气着他。”

凌希：“……”

沈玄忍着笑，摸摸小孩的头。

他清楚凌希很聪明，肯定会考虑他知道真相的可能性，可这件事毕竟太邪乎，凌希猜不出他中途经过了怎样的步骤，也就无法确认，只能继续怀疑。

而凌希心思太深，有点缺乏安全感，所以既然那么不想让人知道这个秘密，他干脆主动送一个理由给他，这样凌希估计会好受点。

“我咨询过医生，他说你最好改改，”沈玄一本正经，“你还小，将来会认识很多人，不一定只有你哥，或许你不能理解、甚至反对我的话，但你再这样下去搞不好会伤害到凌希，你也不希望他以后讨厌你，对吧？”

凌希沉默几秒，顺水推舟：“嗯。”

沈玄道：“那就从试着和我做朋友开始，喊声哥。”

凌希眼皮都不抬一下：“除了他，我暂时不会喊任何人哥。”

防得倒是滴水不漏，这么快就入戏了，沈玄笑了笑：“那好，我叫沈玄，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凌希看他一眼，点点头。

沈玄稍微满意，陪他简单聊了聊便去工作，然后晚上和老爷子约定好时间，带着小孩到达凌家大宅，直奔书房。

凌老爷子已经听沈玄说完大概的情况，此刻见他们进来，便示意管家带着沈玄去喝杯茶，静静盯着眼前的小孩，目光锐利：“你会说话？”

一段时间不见，爷爷明显苍老了许多，凌希压下心头上涌的情绪：“嗯，会。”

“小希知道么？”

“这不重要，爷爷。”

凌老爷子慢慢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盯着他看几眼：“行，你想说什么？”

凌希犹豫一下：“您稍微等等。”

他说着起身，熟练地从柜子里取出心脏药、降压药和吸氧器一一放在桌上，迟疑问：“要不再叫个医生随时在外面守着？”

凌老爷子：“……”

凌老爷子眼神一寒：“到底想说什么？”

凌希见状不敢浪费时间，免得被丢出去，只得道：“爷爷，我说的事比较让人难以相信，您要有心理准备。”

凌老爷子不置可否，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