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道:“元辅,下官岂敢卖什么玄机。但林某所要讲的尽在这条线上,元辅说这一条线是万里之长城,下官深以为然,长城内可为华夏,长城外为狄夷,这是本朝士大夫所共识,但为何有这一说?”
“那是因为长城内多是以农耕为生,长城外则多为游牧为生。”
王锡爵皱眉道:“宗海,你到底要说什么?”
林延潮道:“元辅容下官将话说完,为何长城内多农耕,长城外游牧之蛮夷难以教化?当年秦皇汉武北击匈奴,何尝不能教化之,但最后蛮夷仍是蛮夷为何?这是因为雨水丰寡之故,这长城以北雨水稀少,长草胜过长庄稼,故而只能游牧为生,但咱们长城以内却不一样。”
“众所周知草原荒凉,百里之内未必能见人烟,故而难以管辖,这也是我华夏天然之屏障,而到了江南鱼米之乡,这一亩地里,甚至还有三户人家分着耕种。”
王锡爵微微沉吟道:“这说话倒是新奇,以往老夫都没听人说过。”
林延潮也只能说这是穿越者的见识而已,长城这一条线大致就是现代的四百毫米等降雨线。秦始皇修长城到明朝重修长城,大致就在这四百毫米等降雨线上。
而这条线也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分界线。比如秦汉时候,长城在河套以北,但明朝长城却在河套以南,其中原因总是喜欢拿军事的强弱,制度的优劣来说事,但恰恰是四百毫米降雨线从秦汉的河套以北移到了以南。
这要说到华夏,就是因为人口的高度聚集居住,信息密集交流,这才容易诞生更先进的文明。这也就是我们自称华夏,而称长城以外的狄夷的原因。而至今四百毫米等降雨线还居住着中国九成以上的人口。
对于王锡爵而言,当然不明白,他来林延潮府上打玄机玩机锋,却没有料出林延潮却与他讲起了何为农耕何为游牧?
“宗海到底想说什么?”王锡爵问道。
林延潮道:“元辅,其实下官要说的也在其中了,自古以来我华夏与狄夷之争也多在这条线上相互往来,强盛的时候如本朝太祖成祖都曾远伐漠北,但去得再远,数代之后都要回到这条线。难道真得是守成之君不如开创之君吗?未必然也。”
“但弱的时候,也不乏如此如金,辽,元等,虽说狄夷入华夏而华夏之,但是两宋最后都不免国破家亡。而今元辅你看这陕西,山西,宣大,辽东这些地方,大旱一年连着一年,纵观天文水志,国初时何尝有如此景象?今日甚至连山东,河南,四川都出现了大旱。”
“以我观来,这样的日子恐怕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二十年。陕西,山西都如此,长城以北更不用多说,蒙古左翼右翼,甚至女真三部都会向南迁徙!嘉靖二十六年,蒙古左翼南迁,已经至我辽东岌岌可危,这已是先见。”
“至于如此再过十年二十年,蒙古女真内部必会先自相残杀,然后再图南侵,若到时候狄夷之中再出一个成吉思汗,完颜阿骨打,那就是我大明之不幸了!”
王锡爵数度将危言耸听这句话道出口来,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大明现在正是盛世,虽说小有饥荒,但怎么会落到如林延潮说得这地步。
但是王锡爵看了一眼舆图上林延潮所画的线,再想起这些年山西陕西宣大的处境,也不得不承认林延潮说得确实有他的道理。
但若是真如林延潮所说,陕西山西一直大旱,而蒙古女真迫于生计南移进犯,这就是内外夹攻,这也是天意如此,岂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但是山西陕西怎么可能会一直如此干旱下去,还是十几年几十年,在他眼中也是这个时代士大夫的共识,一切灾祸都是人事不修所致,只要政治清明了,那么国家也会风调雨顺。
要他理解林延潮所言的四百毫米等降雨线以及小冰河期这样的概念很难。
王锡爵有些讥讽地道:“我还以为宗海只关心于义学树人之事,没料到对于天文地理如此格物之学也有如此研究!”
林延潮正色道:“义学乃百年树人之事,事乃国家的将来,但是此事济缓却不济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在陕西山西的大旱之上,这才是朝廷的根本。”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办?”
林延潮道:“首先必须在北方各省大力推行番薯,苞谷,可以为备荒之用!此二物种植于江南无益,栽种于北方却可以活人。但是朝廷不经过教导,老百姓不知道如何屯种过冬?这在京畿当年的屯田试种中都是有教训的。不过要渡过难关此二物也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