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突厥人栽下马来,唇边溢出一抹血色,失却了主人的骏马茫然的停滞在远处,缓缓的打个喷鼻。

夜色愈加浓重,城中的哀哀哭声却未停歇,军士们将留在城中,未及撤离的突厥人搜罗出来,又前去将起火的地方扑灭。

乔妍却眯起眼来,与聂良弼一道,悄悄往溧水边去了。

“安源城变,刘黑闼还会来吗?”聂良弼道。

“会的,”乔妍道:“因为他没有别的路可走,而李泓也不会紧追着他不放。”

李泓想要的结果的打垮刘黑闼集团,而不是杀掉刘黑闼本人,当汉东军溃败之后,他想要的是一鼓作气,尽复失地,而不是紧追在刘黑闼屁股后边儿,将他赶尽杀绝。

再则,他这会儿人都没到,如何知道安源出事了?

方才那把火起的不大,又很快被熄灭,除去在这儿的人,其余人察觉异样的可能性很小。

乔妍率领五百军士,径直往溧水边去,令人熄了火把,静静等着那只主动送上门来的兔子。

一直到过了午夜,溧水边都没什么动静,初夏的夜晚并不冷,除了蚊子多点,便没有别的坏处了。

乔妍静静坐在岸边,面色沉静,双目却亮的吓人。

在黑夜中坐的久了,她也能望到些许事物,远远瞧见一艘小船过江,在心里微微笑了起来。

“到了。”她悄无声息的退回到河岸边的芦苇荡中去。

刘黑闼经历一日激战,身上早就挂了彩,只是此刻仍不安全,便强忍下来,打算等离开定州境内,到了突厥掌控范围,再行处置。

“接应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他舔了舔嘴唇,回味着失败的苦涩,学着布谷鸟的声音,接连叫了两声。

回应他的,是一支利箭。

刘黑闼身处黑夜,原就心怀警惕,下意识侧身闪躲,然而这么近的距离,乔妍根本没有失手的可能,一箭射中刘黑闼手臂,后者闷哼一声,手中长刀应声而落。

乔毓拔出腰间佩刀,率先冲了上去,刘黑闼身边卫率原就是强弩之末,现下如何能同以逸待劳的众军士抗衡?

不出片刻,便尽数授首,只留刘黑闼一人,被众人按在地上,捆住了手足。

“大锤哥,”聂良弼道:“他怎么办?”

“先留着,”乔妍冷冷斜刘黑闼一眼,归刀入鞘,道:“咱们回去。”

……

当日刘黑闼起兵,迅猛刚进,现下李泓收复失地,同样势如破竹,不出五日,便将刘黑闼腹地清缴一遍,也是在此时,他接到了妻子的来信,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

乔宣此次与他同行,见状面露诧异,李泓便将书信递过去,乔宣看过之后,也忍不住笑了。

“我们家大锤啊,就没一刻安生。”乔宣连连摇头,目光中却闪烁着与有荣焉。

“走吧,”李泓拍了拍舅兄的肩:“往定州去,给阿妍庆功。”

秦王李泓大胜的消息传回长安,李开济的心绪无疑是极为复杂的。

收复失地,他高兴,刘黑闼被擒,他高兴,但李泓再次立下不世之功,他便不是很高兴了。

他知道长子怀抱有怎样的野望,也知道应该怎样打压他的野望,然而残酷的现实总是告诉他——你离不开这个儿子!

前脚打了一巴掌,后脚就要给个甜枣,对于君主而言,这跟自打耳光有什么不一样?

李开济快要忍不下去了。

……

秦王李泓裹挟着胜利返回长安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

李开济为了平衡他过于耀眼的军功,不得不捏着鼻子想了个位在诸王之上的天策上将出来,又令李泓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食邑三万户。

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其实已经超越了皇太子李昌,直逼作为父亲的李开济。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复杂的。

英勇无畏的秦王像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斩断了所有阻挡他前进道路的妨碍,昔日那些曾经与他对阵的敌人,都被命运的巨轮碾碎。

皇太子李昌目光阴翳,他有些不安,但又无力抵御这种不安,他下意识的去寻求依靠,目光望向自己的父亲,却在后者眼底发现了同样隐晦的惶然。

他忽然间安心起来。

……

伴随着加恩秦王圣旨的,是李开济遣人往定州去问罪定州将军聂良弼,以其擅离职守,妄动干戈,挑起与突厥的纷争为由,将其就地处死。

消息传回长安,乔妍险些从座椅上跌下去,她扶着侍婢的手臂,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腿却是软的。

她想说句话,嘴唇动了动,却尝到满嘴的咸湿。

她与聂良弼少年相识,后来又与苏靖、常珪等人结为兄弟,常来常往,一向亲厚。

虽说是异姓兄弟,却如同生长在一起的藤蔓一般,早就纠缠一处,难分彼此,陡然得知他死讯,如何不心如刀绞!

立夏见她脸都白了,着实唬了一跳,她自己眼中还挂着泪,却顾不得擦,先去抚乔妍心口。

“王妃,您得振作,”她道:“聂将军还有妻小,您若是倒下去,谁去顾看?再则……”

立夏咬紧牙根,道:“您还要为他报仇!”

乔妍目光呆滞,眼泪簌簌滚落,足足过去半晌,方才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