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瘦瘦人精男人落座对面。
麦当劳晚上人很多,小孩尤其多,有小孩撞到她椅子,她低着头掩饰在披头散发下瞪出一眼,小孩捡起球对上,嗫嚅着倒退几步。
“你的伤口需要去处理。”男人指指自己的眉弓。
“另一位当事人我去医院看了,轻度失血性休克,已经醒了,他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不是你的责任,并且要我转达.....短信的事能不能私下谈,不要公开,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正在拍打身上粘附物,整理凌乱长发的人抬起脸,“你是黄龙找的律师?”
“我是杨碟的同事。”
“什么?”她看上去不认识那个名字,眉头深锁,侧着耳朵辨认。
他又重复了一遍。
女人这才想起是谁的点点头,很正常地讶异道:“为什么会通知到你们?你是从海市赶过来?”
“他有几台病床需要照看,脱不开身,接到警察电话,我正好没班,就替他跑一趟,不费事的,这儿东西挺好吃的......”再普通不过的汉堡可乐薯条形成的小山后,他小心斟酌着字眼,他那位同学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心很细,问起就说他有事走不开,不要她知道他能来却没来。
他那同学哪叫能来?每天都睡在院里,电话来的时候,人还在手术室,教授全场盯着,就因为他存放在外面的手机来电显示“重要电话看到请通知我”,就以身体不适找人替了他跑出去。
“保释金多少?请给我您的账户。”她见他是专程赶来替她解决麻烦,样子十分过意不去,态度也温和了不少。迎接到男人从她出拘留室起,就没消停过的研究打量目光,她也没生气,宽厚地笑:“我不是付不起保释金,这个钱我还是有能力支付,我是对不分青红皂白拘留我有异议。”
“于是就静坐绝食示威抗议?”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任性至极的理由:“我觉得里面东西不好吃,不如不吃,实在饿得受不了,我还是会找人帮我出来的,哪料他们那么经不起吓......”就十万火急通知她的社会关系赶紧弄她出去,她还没拿出她压箱底的病例呢。
对面男人突然一拍天灵盖,指着她:“是你吧,那个高反骨.....去年十一月和杨碟一起去旅行,是你吧?”他那同学从不请假,除了那次,一口气请了十天,都以为他撂挑子不干跑回美帝去了,他不得不背负教授指令,明里暗里套牢他,不要人走。
不是。
她想否认,她只与他相处了三天,他拿她做幌子。
但她没说,她能为他做的也就是当幌子了。
社会精英男脸上出现不合时宜的“大开眼界”表情,他桌下的手掏出一个东西,以为是烟,却是手机,闪光灯都不关就冲着女人咔嚓拍了一张,周围人都被闪光吸引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行为有点超过,想解释,对面女人却以为他是想走个形式,拍照回去表示“任务完成”,以手为梳扒了几下头发,整理仪表,“能不能别把伤口照出来?我就跟人拉扯了几下,女人的手劲哪大得到哪去?都是指甲划的,小伤,很快会好。”
对面人精男一连拍了她好几张,心中却想,得让所有认识杨碟的人看看,看看他们那位无比神秘的同学,真去找了个货真价实的本土女人当女朋友,还是会进拘留所的那种,长相还相当地.....其貌不扬。
“......”王含乐瞄了一眼对面男人羊毛大衣下露出的蓝色圆领,看上去像医生的内穿衣,想问他是不是衣服都没换就从医院跑出来,又想,这么快赶到,应该是出了医院就去机场坐飞机,这样的同事不仅仅是同事吧?
是他的朋友,他那样的人,会结交的普通人朋友,他展开新生活,新的世界,跟她没有交集的友人。
她静静地不说话,任男人对她评估,打分,总结。
她很饿,但不想现在吃,就怕狼吞虎咽的模样再增加对方对她的印象。
“你的职业是老师吗?”他的朋友问她。
正襟危坐,眉目严肃。
“不,我是做餐饮的。”
他的朋友若有所思,医生喜欢上一个开饭馆的,“平日里辛苦吗?”
“不辛苦,没有一种职业的辛苦会轻易超过你们。”
现在什么行业老板都是最辛苦的,不辛苦只能是有人贴身分担,“医院里那位先生是你......”
她点头,“是你想的那样。”
他朋友的表情有些尴尬,氛围凉了半天,吞吞吐吐说:“可以理解的,我们这种职业,本来就没时间,杨碟这人也不会表达......你一个女人,不容易,没事的。”
“你在说什么?”女人惊讶又好笑,“该不会以为我是他女朋友吧?”
他朋友愣住,能在百忙之中抽十天假期去陪伴旅行,一听她出事就破天荒请他帮忙打飞的来捞人,还不被承认是男朋友?说实话,不信她在这城市没父母朋友可以做担保人,他那同学却宝贝得这女的是他遗孤似的。
上一刻还恨不得和她合影留念的男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好像在说:凭你这条件?也配玩弄感情???
她叹了口气,跟他朋友解释,她是他十一月那次外出旅行认识的驴友之一,她和他相识很短,但也知道他有女友,在国外,不是在美国就是在越国,具体她也不清楚......现在警察都走人性化处理,担保人优先通知小辈不通知长辈,可能她的朋友都被通知了,但杨碟是动作反应最快的......她也很吃惊这人怎么这么面冷心热,她其实都跟他不是很熟,希望没给他造成误会,影响到他的行情。
他朋友很惊讶,显然不知道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的这些信息,但他松了口气,好像列车回到正确的轨道。
“我们作为医生,多少都有点救死扶伤情结,他那个人,看上去高不可攀,可骨子里有点圣父......”他朋友看向她,怕她不懂他的意思。
她说:“他是,我懂。”
“而且可能出生背景的关系,他不太懂这个国家的人情世故,有时就容易让人误会,有一次他持续坐一个女同学背后上课,坐了一个月,坚持得像个变态,别人好不容易接受他了,却发现他只是好奇心重,根本对别人没那意思。”
她苦笑,继续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