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点头道:“我会将事情交给翁县令,有了这条线索,胡翰音案就可以水落石出。不过虽然没有找到韦策杀妻的证据,但韦家的名声肯定也会因此受到影响的,他与贺家有姻亲关系,希望贺家不要误以为我是为了贺霖的事情有意针对他们才好。不管如何,姐姐现在名义上还是贺家的人。”
隋州摇摇头:“不会,他们现在讨好你还来不及,不敢得罪你的。”
唐泛想想也是,贺老爷子不像贺霖,他是个很会权衡利弊的人,就算对唐泛有所不满,也绝不会表现出来。再说韦策的事情与韦氏无关,她也许会受人非议,但有贺英在,他一定不会允许贺轩休弃韦氏,否则贺家便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二人说话间,钱三儿就来了,说是翁县令在外面求见。
唐泛便请他到楼下大厅说话,又对隋州说:“你还胃疼,就不要下去了,在这里好好睡一觉罢,回头我让钱三儿把午饭送上来。”
隋州点点头:“去罢。”
唐泛下楼去见翁县令。
后者正因找不到证据而愁眉不展:“大人,严礼他们传了消息过来了,说是当年胡家被抄没后,财产悉数充公,后来大名府知府以韦策是胡家义子,妻子又被胡翰音所杀为由,将一部分财产归还于他。这便是韦策能够发财的第一笔财富,钱财也是过了明路了,找不到治他的证据。”
唐泛便把昨夜悟出来的那一番左手右手的论断讲述给他听。
翁县令听罢,登时脸上放光,颓丧一扫而空:“大人英明!有了这条证据,就不怕韦策那厮抵赖了!”
唐泛却没有他那样乐观:“这样充其量只能证明人不是胡氏她父亲杀的,不能证明张氏的死与韦策有关。胡氏杀韦家小儿的事实依旧存在,她父亲可以翻案,她却不能。虽然我们都知道张氏的死很可能与韦策逃不开干系,但是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
翁县令想想也是,便叹了口气:“能够为她父亲昭雪,胡氏应该也满足了,毕竟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是从这件事,更可看出韦策此人外忠内奸,不是好物!”
唐泛道:“此事经你呈奏,我再声援,应该很快能够引起朝廷的重视,到时候胡翰音便可翻案,他生前既然做了不少善事,又是如此而死,理当得到褒奖,我会奏请此事的。”
翁县令迟疑道:“这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唐泛摇摇头:“一点也不大,非如此不足以震慑人心,那些糊涂断案的官员是该好好看看,以此为鉴了。”
他说的助阵,不是真的光说说而已,唐泛现在的职责是御史,这个职位就是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成天没事挑着人家毛病弹劾的,更何况是韦策这种。
如果翁县令将二十多年前那桩案子的内情揭露出来,到时候唐泛只要在朝中再上一疏,为翁县令声援,可以想象这桩离奇曲折的案中案,一定会引起朝中那帮成天吃饱了没事干的御史言官们的兴趣。
因为胡氏为父报仇的作为,尽管唐泛认为她不应该杀死无辜的韦家小儿,但是按照时下的观点,那可是足以列入孝女的女子了,这一点足以为她增加光彩,也能间接促使胡父顺利洗刷冤屈。
“此案一出,必然震惊天下,你也必然因此名声大噪,”唐泛对翁县令强调:“但你需要牢牢记住一点。”
来到香河县之后,唐泛处处和蔼,不以身份自居,像今天这样摆出训话姿态还是头一遭。
翁县令连忙肃容以对:“大人请讲。”
唐泛道:“虽然胡氏其情可悯,然则韦家小儿也是无辜的,不能因为要给胡父昭雪,就忽略胡氏作过的恶,这两者并不矛盾。那些言官们因为事不关己,大可胡乱指责,百姓们也因为不明真相,会倾向于哪一边,但你身为父母官,却需要秉持公正立场,不能有所偏颇,韦策虽可恶,也需要有确凿的证据方能将其定罪,二十多年前,正是因为大名知府糊涂,才使得胡父含冤而死,你切不可重蹈其覆辙!”
翁县令忙恭恭敬敬地应道:“下官定当秉公处理,绝不偏颇。”
唐泛这才露出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子墨,你虽前半生官运不济,不过我相信那只是上天对你的考验,这世上多的是大器晚成之人,还望你不要泄气,总有一日能够拨开云雾,得见青天的!”
翁县令也笑道:“那下官就谢谢大人的吉言了!”
案件到此为止,已经没有唐泛能够帮忙的地方了,接下来的事情,以翁县令的能力是不成问题的,他再留在香河县,也只会给翁县令添乱而已。
果不其然,翁县令设法找到了当年服侍过胡翰音的仆人,证实了胡翰音确实是有用左手写字干活的习惯,而且因为他身患痹症,右手乃至右肩都没有力气,所以按理说是不可能持刀伤人的,那么也就证明了唐泛与翁县令的猜测是成立的,一个惯用左手的人,在杀人的时候,下意识刺的,肯定是最顺手的位置。
也就是说,胡氏之父,确确实实是被冤枉的。
他并没有杀张氏,也没有逼奸儿媳的情节,仅仅只是因为张氏死在他的房间,再加上凶器是他的裁纸刀,便被当年的糊涂知府稀里糊涂断了案,又恰逢京城政局动荡,上官无心理事,故而才酿成这出冤案。
胡氏在得知此事之后,不由得大哭了一场,直呼父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哭声之悲戚,那真是闻者动容,见者落泪。
在听翁县令说是唐泛为此案找出关键线索之后,胡氏又对着唐泛所在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并对翁县令道她自知死罪难逃,二位大人为父伸冤之恩德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再寻报答,便也安安静静在牢中等候发落,任凭儿子几番来探望询问,也不发一言。
翁县令怜她遭遇,特意嘱咐狱卒不要多加为难,在朝廷的处置发落下来之前,让胡氏过段安生日子。
唐泛那边,他与隋州商量一番,又询问了唐瑜的意见,便找了个日子向贺老爷子道别,然后带着姐姐和外甥,跟隋州他们一道回京。
唐瑜和贺澄的离开,对外的说法是回娘家小住一阵,不过因为贺霖夫妻不和的事情早有传闻,大家心知肚明,贺霖的朋友对其又是一番嘲笑,弄得贺霖大发雷霆,竟然索性与这些狐朋狗友特地断了联系,镇日在家闭门不出。
不过他对唐泛这个小舅子显然还抱着不小的成见,离别那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贺家人都出来相送,唯独贺霖不见人影,唐泛和唐瑜倒也不甚在意,反倒是贺老爷子有些尴尬,主动找到唐泛致歉。
韦家的案子已经传遍了香河县上下,连邻县都有所耳闻,这阵子官绅也好,百姓也罢,如今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这桩离奇的案中案。
严格来说,其实是三桩案子,先是韦策的继室及其表兄杀害了庶女,而后又有韦家小儿之死,本以为这就完事了,谁知道最后还引出二十多年前的旧案,原本看上去扑朔迷离,毫无头绪的事情,唐御史竟然从书信中看出端倪,由此为胡氏之父昭雪。
如此一波三折,实在是市井坊间的八卦最爱,从今以后,茶楼酒馆里的说书段子又多了新的素材:韦府儿女遭横死,疑因厉鬼来索魂,烈女喊冤为父仇,唐公智破案中案。
第85章
经过说书先生的加工渲染,这段唐御史智破案中案的断案传奇广受欢迎,很快便流传开来,即使如今交通远称不上方便,但老百姓对这种故事最为喜闻乐见,不过短短几个月,甚至连江南地区都略有耳闻,据说还被改编成曲子在乐坊中传唱。
唐泛自入了顺天府以来,经手过的案子不知凡几,其中也有复杂如武安侯府案,凶险如洛河古棺案,却都没有多少人知道,直到这桩香河县案出来,方才以断案如神之名,真正名震天下。
究其原因,是那些案子离普通人太过遥远,就算再凶险离奇,大家也不过是听个乐子,像唐泛他们在巩侯墓中见过的那两只镇墓兽,世间罕有,即便是说了,别人也不相信那是真实存在过的,反而只以为是夸大其词的噱头,所以接受程度不高。
然而这桩香河县案就不同了,它的案情虽然跌宕,却并不显得高高在上,旁人听来啧啧称奇之余,也有感同身受之感,为胡父之遭遇而叹,为胡氏之行为而惜。
是以连同参与断案的翁县令与隋州等人,都跟着大大扬了一回名。
传来传去,唐泛竟被传为再世包公,隋州则被传为在“包公”左右的“张龙”“赵虎”,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正如唐泛对翁县令说的那样,对于老百姓而言,他们的善恶是非观很简单,胡氏虽然杀了人,但她的出发点是为了给父亲报仇,这点从孝道出发,就足够感人了。
而如今事实虽然还证明不了韦策有直接陷害胡翰音的嫌疑,但起码也证明了胡翰音的确是被冤枉的,这就不妨碍大家开始想象韦策在这桩案子中扮演了怎样不光彩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