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这个当事人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听王金兰的话换了新衣裳,抹了雪花膏,头发也上了桂花油,辫子上一根头发刺都没有,头顶光溜的苍蝇落上去都打滑。收拾完她就八风不动的坐在房里,等着汪迎新上门。
她也想清楚了,在爹娘看来,不结婚是不可能的。反正她现在对婚姻没有期待,跟谁过都是过,那就找个老实的上门得了,晾他也不敢怎么自己。这跟她上辈子远嫁千里之外,孤助无援的情况不一样,这可是她家的地盘。
说好的上午九点见面,才八点出头人就到了路口。汪迎新是由媒人带着来的,小见面一般不需要男方父母出面,主要是女方相看男方。
汪家村走过来可要个把钟头,加上收拾行头的时间,那可就是早上六点来钟就起来了。这说明男方重视女方。那种掐着点来的,虽然挑不出错,但是女方家肯定不舒服。
汪迎新一身洗得发白的仿军/装,膝盖、肩膀都打着补丁。这时候乡下基本穿的都是土布衣服,能弄到一件仿军/装就很体面了,哪怕是再旧再破。要真是穿得崭新,一个补丁没有,才是资产阶级做派呢。
看到陈家两口子,汪迎新没说话就带了三分笑,有些苍白的脸色配上中规中矩的长相,让他多了几许斯文的感觉。
王金兰和陈卫国很高兴,长得不难看,又勤快能干。聊了一会儿,觉得这小伙子人挺实在的,看来队长和媒人真没说瞎话。
既然父母这关过了,接下来就要陈瑜出场了,陈家两口子把陈瑜叫出来,就带着媒人出去说话了,让两个年轻人自己谈谈。
汪迎新看到穿着碎花夹衣的陈瑜,像山崖上那美丽脆弱的花朵一样飘了过来,眼睛都直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就从挎包里掏东西:“……我去供销社看到有卖手帕的,就买了一条,这个颜色好,衬你,这个雪花膏抹脸,冬天脸不干……”
“谢谢,你破费了。”这陈瑜觉得这汪迎新要么是不会过的,要么是真有点能耐。不过看他送东西时坦然的神态,应该是后者。
但是,问题来了。这么一个长得还可以,又能干又有点“财力”的,为什么会愿意做上门女婿呢?难不成是冲着自己这张脸?
陈瑜有些不相信,在乡下人眼里,好看只是锦上添花,又不能当饭吃,没有行,有了更好。
两个陌生的男女,其实没有多少话可以说。更何况陈瑜总觉得这个汪迎新看着不舒服,互相介绍了身份之后,两个人就相对无言,气氛开始尴尬起来。
还好王金兰不放心及时回来了,现在还没订下来,说两句话就行了,时间长了,万一自家闺女吃亏了咋办?听说就有那坏小子,趁着小见面占人家姑娘便宜的。
送走汪迎新,王金兰把陈瑜拉到屋里,偷偷问她:“我跟你爹觉得还行,你觉得咋样?要是成,下次大见面咱们就订了,刚好走两年亲戚再结婚。”
“娘,要不再看看吧,你回头把他送的东西也托媒人拿回去吧。”陈瑜想了想,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拒绝了。
一般小见面送的东西,就算不成,也不用还回去,但是手帕和雪花膏也不便宜,陈瑜准备原封不动的退还回去。
王金兰却不理解闺女的拒绝:“这孩子哪儿不好了?你有啥不满意的?难不成你还想找个雪医生那样的?那十里八乡可就没有你能看上的了。”
小姑娘爱俏,王金兰就怕闺女跟雪医生待久了,这眼光就高了。要是照雪医生那样的找,她这闺女可就嫁不出去了。
“跟雪医生有什么关系?我就是看到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不想靠近他。娘你也知道我现在有点特殊能力,这直觉可不能不信。”陈瑜矢口否认,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王金兰半信半疑,不清楚是不是闺女在糊弄她。不过结婚过日子还是两口子的事,总不能太勉强。但是又不想放过一个合适的姑爷备选,最后想了想就跟陈瑜说:“你再好好想想我就跟媒人说考虑一下,等个三五天再给他们准话。”
陈瑜知道只要自己坚持,爹娘最后都还是会听从自己的意见。所以她就当这事过去了,把去年过年才做的夹衣脱下,换了土青色的日常衣裳,就去知青大院了。
麦子种上,地里就没啥事了,这闲着的人就多了,雪松那边肯定忙得紧,她还是赶紧去帮忙吧。
屋里,桂英带着小女儿过来买药粉,孩子头上生了一堆虱子,天天咔哧咔哧抓头皮。她没事就拖着孩子坐太阳底下逮,还是逮不干净。
听说这雪医生配的药粉杀虱子好用,桂英就过来求点。
“把这药粉撒头上,揉揉头皮,一刻钟之后,拿篦子篦一下。用两三回就好了,以后注意给孩子勤洗头。”雪松交代桂英。
桂英点着头抱着孩子出去了,正好撞上陈瑜,她诧异的问:“小瑜今儿个不是小见面吗,这么快就好了?相上了没有?”
“我爹娘说再考虑考虑。”陈瑜假装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说。没结婚的大姑娘家,不好说什么相上相不上男人的。不管她说相没相上,都会让人说不矜持。
桂英笑呵呵的说:“咱家小瑜这么漂亮,还是大医生,是得好好挑挑。”看陈瑜害羞了,她也不追问了,抱着孩子回家了。
陈瑜进了屋,雪松低着头看书,时不时标注一下,好像没注意到屋里多了一个人。
“小和尚!这么用功啊?”陈瑜趴到桌子上,探头去看小和尚看的什么书。
雪松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陈瑜的存在,把书合拢起来,平静的问:“相看过了?这么高兴,是看上了?”
“哪有,今天来这人看着还不坏,但是我心里总是有点排斥,他一靠近我就想躲开。恐怕这人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但是我娘还要再考虑考虑,八成是想让我答应,”陈瑜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雪松轻轻笑了一下:“说不定是你不喜欢,心理作用,何必把锅甩给别人?”不过他心里倒是记下了,不行他就去王家村走一趟看看。
好歹也算半个师徒,雪松觉得他应该为小姑娘的终身操点心,省得她所托非人。
“喜欢不喜欢我还不知道?”陈瑜嘀咕了一句,就翻开《赤脚医生手册》继续默记起来。小和尚总喜欢突然考她,她可得好好备战,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过了两天,王金兰看陈瑜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只能托媒人把雪花膏和手绢送回去,顺便告诉汪家再看看别家吧。
因为最初的牵线人是队长陈保国,王金兰也通知了他一下结果。
听说没成,陈保国十分意外:“这么好的孩子,挑着灯笼都找不着,就算是娶媳妇,也多的是愿意的,你们还有啥不满意的?”
“这不是孩子看着不合眼缘嘛,咱们大人看着再好有什么用?”王金兰对队长就直接说了实话。
陈保国也不说什么了:“那是,孩子的事,也是得听听他们的意见。”但是心里却在想,要是搁先前,爷娘看了满意就直接拍板了,哪里轮到孩子说话。都是拜了堂才见面,也没见几个过不好的。
不过这不是他家的闺女,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对陈瑜有了一些不满。这孩子仗着长得好,就挑起来了,这思想还是需要再教育。看来抽空还得组织这些年轻人开个会,学习一下无产阶级的朴素思想,资本主义思想可是要不得。
队长的思想教育大会还没开起来,陈瑜就遇到麻烦了。
“闺女啊,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家香草吧……”
她看着院子里哭啼啼的母女俩,赶紧把她们带到屋里:“婶儿,有话屋里说。”院里的几个知青都在看热闹的,要是再哭一会儿,街坊邻居都来了。
“说吧,有什么事?别光哭着求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怎么帮你们?”陈瑜搬了凳让两人坐下,开始问事情的始末。她明明不认识这母女俩,怎么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
中年妇女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看着正襟危坐的陈瑜有些怯意,再看看憔悴的闺女,还是红着脸说:“陈医生,婶儿想求你退了跟迎新的事儿。你是医生,成分好,长得好看,工作也拿得出手,再找一个也容易得很。可是俺家香草不容易啊……”
这中年妇女是王家村邻村宋家集的,身边那个骨瘦如柴,面色憔悴的就是她的女儿香草。
香草的爹原来是大队支书,后来因为贪污集体财产,被抓了起来。一转眼香草就从根正苗红的支书闺女变成了黑五类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