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琮珠?真是个好名字。”他脸上的笑意深深:“琮亭老弟,你们是过来看衣裳的吗?”

“是的,我今日来上海比较匆忙,未带衣裳,总归要买两套才好替换。”方琮珠慢步朝成衣店里走了去:“孟大哥这店挺大的。”

“这家店还不算大,霞飞路那边的比这边要大一倍。只不过太太小姐们大部分是定制衣裳,做好可售的成品比较少,是为时间匆忙没法等的人预备了几件而已,也不知道有没有适合方小姐的。”孟敬儒走在方琮珠身侧,小心翼翼,拿不准自己要走在她前边还是她后边,似乎哪个位置都不对,显示不出自己对她的尊重。

方琮珠站在那一排衣架前边,看了看上边挂着的衣裳,零零落落几件,可挑选的真没多少。

这里头卖的大部分都是当季旗袍,衣领差不多都是高领,而且式样和前世的有所不同,每一件都很宽松,大大的下摆,就跟方夫人身上穿的那种相似。

若不是布料好,她真的是懒得朝那一排看过去。

看起来目前还没出现改良旗袍,女子的身段被隐秘的遮盖在宽大的衣服下边,没有分毫显露的可能性。

方琮珠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这件,没想到保守的方家大小姐也会有这种款式的衣裳,掐腰显得那儿就只有一把,导致她前边那一处明显就高了起来。

“怎么样,有喜欢的吗?”孟敬儒看方琮珠半天不说话,拿不准她的意思:“若是没有喜欢的,我可以带你去霞飞路那边的店看看。”

“孟大哥,我想要找一件和我身上这个差不多的,不知道你们家有没有?”方琮珠转身,含笑望着孟敬儒:“这边的款式,我个人觉得有些陈旧。”

孟敬儒的鼻尖冒出了一点点汗珠子,也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心情焦躁。

他朝店员点了点头,站在不远处的店员赶紧碎步跑了过来:“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方小姐身上这种款式的衣裳,我们店里可有?”

那店员朝方琮珠瞄了一眼:“这种……这曾经在去年流行过,很多人都闹着说有伤风化,不能让女子穿着上街,渐渐的就没人穿了。不知道库房里有没有存货,估计总会有那么几件罢。”

“快,你去一趟库房,把这种款式的衣裳取了过来,有多少件就拿多少。”

孟敬儒皱了皱眉头,这种衣裳哪里都没露,怎么会是有伤风化呢?左右不过是腰肢那地方做得小了些罢了——然而也不是人人都能穿这种款式,得有穿衣的本钱,必须要有像方小姐这样细小的腰肢,才能将这种款式的衣裳穿出来呢。

“琮亭,方小姐,且到后边办公室小坐片刻。”

孟敬儒笑着把方家兄妹请到了后边的小房间,有店员很识趣的走过来问:“大少爷,沏茶还是咖啡?”

“我喝咖啡,不要牛乳。”孟敬儒看了一眼方琮亭和方琮珠:“两位呢?”

“我也喝不加牛乳的咖啡,另外给我妹妹……”方琮亭要了和孟敬儒一样的东西,正准备帮方琮珠叫一杯龙井的时候,方琮珠笑着朝那个店员道:“我的咖啡要加牛乳,还要加方糖,我一点苦都不能尝。”

“像方小姐这样的人儿,谁又会舍得让你吃苦?”孟敬儒接着方琮珠这句话调笑了一句,说完以后他微微吐了一口气,总算觉得自己轻松了几分。

方琮珠低头:“唉,其实也是家中娇纵了,这世间焉能有不吃苦的人生?生而为人,总是不得自在的,所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人只有经历了苦,方才能觉得甜。”

孟敬儒大为惊讶,琢磨了一下方琮珠这话,不由得鼓掌:“方小姐这话说得甚妙。”

方琮亭忧心忡忡的看着方琮珠,有一丝丝难过。

都是他的错,要是他早知道琮珠和思虞这样合不到一处去,他一定会拼力让家里和林家解除婚约——他曾和父亲旁敲侧击的提过,可父亲白了他一眼:“我们做生意的最讲求诚信,现在林家没以前风光了,咱们就闹着要退婚,说出去还不被人瞧不起?”

母亲则总是说感情什么的,都是那些念了洋书进了新式学堂的人闹出来的事情:“我和你爹成亲前都没见过面,现儿不还是好好的?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在一起日子过久了,没感情也有了。”

被父母这样一说,方琮亭再也没提过要替方琮珠解除婚约的事情。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琮珠自己坚持。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被许配给了林思虞,一直想着的是做林思虞的妻,根本就没想过第二种出路,他见她对林思虞用情颇深,心里想着母亲的话,总希望他们婚后能渐渐喜欢上彼此——毕竟两人是这么般配的一对!

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此时此刻,琮珠的身份已经变成了一个离异妇人。

琮珠在家喜欢喝茶,不爱喝咖啡,而今日她竟然主动提出要喝咖啡,这真让他觉得诧异。

由此可见,虽然琮珠口里说不在乎,但心里还是在乎的,她竟然因此性情大变。

不仅是改了口味,就是谈吐都和原来大不一样,说出的话竟这般有哲理,让孟敬儒都赞赏——若不是她经历了此次婚变,如何能说出这般深刻的话来?

方琮亭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咖啡,用小勺慢慢搅拌着,舀出一点点巧克力色的热汁慢慢吮吸,苦涩的滋味从舌底缓缓蔓延至全身。

孟敬儒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与方琮亭说起了今日局势:“现在听说北平那边很乱,北大的学生上街□□被抓了起来,不少人前去警察署前边请命,要求释放学生。”

方琮亭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点了点头:“是的,今天的《申报》上还报道了这事情。”

“唉,也不知道上海这边会怎么样。”孟敬儒皱了皱眉:“社会需要的是稳定,动荡不安于国于家都没半分好处。”

“话是这般说没错,可总有那么一帮人不想让这社会安定,北大的学生也是迫不得已,为了民主自由而抗争罢了。”方琮亭叹息了一声:“你我家中皆是走的商道,如何不知安定的重要性?可这时局岂是你我能左右的?”

方琮珠捧着杯子慢慢的喝着咖啡,思绪全然没有在他们讨论的话上边,她心里只是在盘算,如何去拿回自己的嫁妆,拿回嫁妆以后自己又该干点什么才好。

她一点都不想住到苏州乡下,住在方家老宅,可见到的是那种平静如死水一般的生活,每天跟着方夫人念念佛烧烧香,在后院里转一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可会把她憋死。

现在她只能抓住方琮亭不放,她必须要留在上海。

北平和上海,这是目前最吸引她的两座城市。

“方小姐,你的看法呢?”

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听到孟敬儒在问她什么话,方琮珠猛然抬头,浅浅一笑:“对不起,我刚刚自顾自的在想一些事情,却未听到你们说的是什么。”

孟敬儒有几分尴尬:“是我打扰方小姐了,不好意思。”

方琮亭皱眉看了一眼方琮珠,心里又多了几分怜惜。

“大少爷,这种款式的衣裳都拿过来了,一共还存有十五件。”

“咚咚咚”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店员带了两个人进来,两只手都擎满了挂好的衣裳:“是不是让这位小姐来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