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中。
顾老夫人因丢失了最宝贝的翡翠项链而一直神色恹恹。
她先是没了伯夫人的位份,如今又没了戴了几十年的翡翠项链,她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用了,除了这条老命再也没什么能失去的了。
顾老夫人暗自神伤,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真是命苦,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红颜薄命,美人多舛?
“老夫人,吃燕窝吧!”雪梅捧着瓷盏奉到顾老夫人面前。
顾老夫人瞄了一眼,还是接了过来。
就算再郁闷,人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燕窝还是要吃的。
顾老夫人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逸,眼皮却突然跳了起来。
“雪梅,我这眼皮怎么总是跳呢?”顾老夫人喝光了最后一口燕窝,才捂着眼睛纳闷问道。
“老夫人是哪只眼睛跳?”
“左眼!”
雪梅扬起了嘴角,忙笑着道:“老夫人,左眼跳是好事呢,许是咱们府里最近要有财运呢!”
顾老夫人不大信,无缘无故发什么财,难道她最贵重的翡翠项链还能飞回来不成?
不过心情总算好了点……
突然顾老夫人惊呼了一声,“不对,我右眼也开始跳了!”
而且跳的格外有力,按都按不住的那种。
雪梅“嘶”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老夫人别多想,许是您最近没休息好才会这样。
您先小憩一会儿,睡醒了定然就好了。”
雪梅哪敢说右眼跳是“跳灾”,老夫人这么能作,让她知道了,就算没灾都能搅出灾来。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刚吃完午膳她也有点乏了,小憩一会儿也好。
雪梅铺好了床榻,又服侍着顾老夫人躺下。
可被子刚盖上,外间就传来小丫鬟急急的呼喊声,“雪梅姐姐!雪梅姐姐!”
顾老夫人眉头一皱,雪梅忙道:“老夫人先歇着,奴婢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顾老夫人点点头,刚刚闭上眼睛,便又听到一阵小跑的声音。
顾老夫人撑着床榻坐了起来,看着一脸惊慌的雪梅,蹙眉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老夫人,永宁侯府夫人来了!”
“谁?永宁侯夫人?”这个称呼熟悉又陌生。
永宁侯府虽然算是他们顾府的姻亲,可这些年来,她见永宁侯夫人也不过寥寥数面。
自从顾府没了伯府爵位后,她更是再也没见过这位永宁侯夫人了。
顾老夫人心里蓦地不安起来。
两家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来往,永宁侯夫人这个时候来总不会是来走亲戚的吧?
顾老夫人心中思绪万千,忙让雪梅搀扶起身。
刚刚穿戴得体,永宁侯夫人便已经带着人走到了松鹤堂。
未经下人通报,便径自迈了进来。
顾老夫人皱起了眉,就算位份她不及永宁侯夫人,可她毕竟是长辈,永宁侯夫人怎能如此?
可当永宁侯夫人走上前来,看着她那一身华贵绫罗,头上簪着步摇金钗,贵气逼人,只神色冰冷,眉目间尽是怒意,顾老夫人的脾气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原来是永宁侯夫人,真是有失远迎,夫人快坐快坐。”
顾老夫人招呼着永宁侯夫人落座,又忙吩咐婢女备茶。
茶是端了上来,永宁侯夫人却是一眼未瞧,只微抬着下巴,半眯着眸子,冷笑着道:“老夫人,贵府真是好教养,动辄出手伤人,若是不知还以为是寒门屠户教养出来的子弟呢!”
顾老夫人眉头一皱。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为了谢斌的事来的?
想到这顾老夫人也挺直了腰板,硬气了起来,阴阳怪气的笑着道:“原来是为了此事啊……
夫人说的对,动手打人的确是不对,可这什么事都得讲个道理不是?
夫人想想,街上的人那么多,怎么不打别人偏偏就打了他呢,还不是因为有人先做了欠揍的事!”
抢了她府上的婚事,还敢来这里兴师问罪,她还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人家谢夫人没来,你算个老几?
呸!
顾老夫人心中暗啐。
永宁侯夫人却是气得身子都跟着抖了起来,梗着脖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顾家也不看看自己都破落成什么样了,竟然还敢如此猖狂。
这若是伯爵位还在,是不是还要上天啊!
“顾老夫人说话好大的口气,合着还是我们挨打的不对了?”永宁侯夫人气得咬牙切齿。
顾老夫人慢悠悠的一笑,不紧不慢的道:“夫人别生气啊,这话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众所周知的不是吗?
既是做出那等子不要脸面的事,就要有受罚的觉悟。就如那谢尚书,若是不做亏心事,能摔的头破血流还断了腿吗?”
顾老夫人说完还似笑非笑的看了永宁侯夫人一眼,看得她更是火冒三丈。
真是岂有此理!
这死老太太居然还敢用这件事讽刺她,若非他们顾家相逼,永宁侯府与谢府的婚事早就定下了!
“顾老夫人这意思是不打算认错了?”
顾老夫人噗嗤一声,斜睨着永宁侯夫人道:“先别说我们顾府没错,就算错了,夫人又有什么资格来咱们顾府兴师问罪?”
“你说我没资格?”永宁侯夫人不可置信的瞪着顾老夫人,不明白她怎么敢如此傲气。
顾老夫人暗骂一句不要脸,笑呵呵的道:“夫人未免太心急了,您就算想来问责也得等到两家之事定下啊,不然岂不是白白让人笑话?”
“等什么等!本夫人为儿子讨公道,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顾老夫人嗤笑一声,“永宁侯夫人还真是有趣,虽说女婿等同半个儿,可你这岳母怎么比人家亲娘还热切呢!”
永宁侯夫人不明所以,只恼怒道:“什么女婿,什么岳母,我说的是我儿永宁侯世子!”
顾老夫人一听也懵了,“赵世子?世子怎么了?”
永宁侯夫人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合着她这么长时间都白说了!
“你顾府纵仆行凶,将我儿打成重伤,直到现在还没能苏醒,你们还敢推卸责任,真是岂有此理!
既是你们顾府不肯理会,本夫人今日就要去衙门状告你们顾府!”
永宁侯夫人起身要走,顾老夫人忙一把拉住了她,“侯夫人先别恼,老身这脑子有点乱。
您的意思是,我们顾府的人打了赵世子?”
永宁侯夫人用力抽出自己的衣袖,冷哼一声背过脸去。
孙妈妈对顾府本就记着仇,全然无好脸色的道:“我家世子受伤颇重,是被小厮一路背回侯府的,现在还昏迷着,顾府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还有世子那屁股,伤的都没个屁股样了!
“怎么会这样……”顾老夫人一下子泄了气,腰也弯了,背也坨了,肩膀也耷拉了。
顾老夫人脸色有些白,见永宁侯夫人满脸怒容,忙讪笑赔礼道:“侯夫人快坐,刚才怪我没听明白话,都是我的错。
咱们两府可是姻亲,都是自家事,自家解决就好,何必弄得剑拔弩张呢!您放心,此事我一定给侯府一个满意的交代。”
听顾老夫人表态,永宁侯夫人冷哼一声,重新落座。
此事她也不想闹大,侯府世子被一个丫鬟打昏,这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可这口气也不能不出!
顾老夫人快速整理了一下脑中乱糟糟的思绪,小心翼翼的问道:“赵世子情况如何呀?可伤的严重?”
见无人应答,顾老夫人只得腆着老脸继续道:“我那二孙子是个不争气的,我这就让他回来,当着夫人的面重重打他,给世子出气,您看如何?”
永宁侯夫人眉头一沉,“这事与他有什么关系?顾锦璃那个小贱人呢?让她过来见本夫人!”
顾老夫人再一次懵了,一听到打人她下意识就想到顾承宴,毕竟他有前科。
可没想到这事和府中公子都没关系,竟然是大丫头做的?
顾老夫人虽心中满是疑惑,却不敢耽搁,忙派人找了顾锦璃来。
顾锦璃本就一直侯着呢,是以没有丝毫意外,从容淡定的迈进了松鹤堂,从容淡定的给顾老夫人请了安,又从容淡定的忽视了永宁侯夫人。
“顾府真是好教养,府中小姐见了人也不知道问安吗?”永宁侯夫人率先为难出声。
顾锦璃看了永宁侯夫人一眼,轻轻勾起了唇角,轻柔含笑道:“祖母,不知这位老夫人是谁?”
“你说谁老呢!”女人总是对“老”这个字眼格外敏感,是以永宁侯夫人当即发作。
顾老夫人瞪她一眼,斥责道:“少胡说八道!这是永宁侯夫人,还不行礼问安!”
顾锦璃张了张嘴,略有惊诧,忙福身行了一礼,面带愧色道:“夫人别怪罪,小女不是有意冒犯,实在是看夫人坐在主位,便以为夫人的年纪可能要比祖母还大。”
大梁重德行,讲礼仪,去别府做客不论身份高低都不能坐在人家的主位,除非是皇室或者是客人年岁大,才以示尊敬。
永宁侯夫人气得一拍桌子,“你眼瞎不成,我哪点看起来像你祖母这般年纪了!”
顾锦璃看了看永宁侯夫人,又看了看顾老夫人,愧疚的垂眸道:“是小女不对,夫人看着的确要年轻一些……”
永宁侯夫人指着顾锦璃,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年轻一些?是不是瞎!
孙妈妈瞥了顾锦璃一眼,小眼中全是厌恶,一边为永宁侯夫人顺着气,一边道:“这顾大小姐惯会颠倒是非黑白,夫人可别与她一般计较,办正事要紧。”
永宁侯夫人这才恢复了清醒,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差一点就被这死丫头绕进去了!
“你的丫鬟呢?快给本夫人交出来!”
顾锦璃浅浅一笑,态度恭顺,“锦华院一共有十二个丫鬟,不知侯夫人要找哪一个?”
“自是重伤世子的那个!”永宁侯夫人狠狠咬牙。
顾锦璃做了然状,“哦……原来夫人说的是那个丫头呀。
不知夫人找她要做什么呢?”
“自然是杖毙她!区区一个贱婢,竟是敢对侯府世子动手,不打死她难道还要奖赏她不成!”
顾锦璃倏然一笑,以帕掩唇,低首垂眸,一颦一笑仿若芙蓉绽放,姿容绝丽。
漂亮的刺人眼目。
“夫人说的对呢,的确该奖呢!”
永宁侯夫人本就觉她的相貌刺眼,此时听了她的话,更是觉得刺耳。
“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夫人,再说几遍都是一样的,小女觉得没这个必要了,不是吗?”顾锦璃唇角笑意不变,
只笑意虽美,却如盛放的寒梅,带着一股子冷意。
“你放肆!”永宁侯夫人气得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子怒目瞪着顾锦璃。
少女身姿纤细挺拔,面上云淡风轻,淡笑间气势却不输上半分。
“顾锦璃,休要胡闹!”顾老夫人看的心惊肉跳,头一回见打了人还这么猖狂的。
顾锦璃却不理会顾老夫人,只望着永宁侯夫人,笑得意味深长,“夫人想必最清楚赵世子的品性,我不过一弱女子,总不至于主动与男子动手。
夫人不妨想想,赵世子是何般德行,想必也就不会奇怪我为何会让婢女出手伤人了。”
永宁侯夫人一时有些怔住了,顾锦璃目光平静,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任何事都不足以让她慌乱,这种气度很难让人想象她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而且平心而论,顾锦璃姿色颇好,便是京中贵女也鲜少能与之相比。
她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楚儿好美色,虽他一向只喜欢那些楚楚可怜的女子,可她也不敢保证面对这样的美色,儿子会无动于衷。
难道是楚儿要轻薄顾锦璃,才被她所伤?
可身为女子,这种事难道不该隐瞒才是吗?
似是看出了永宁侯夫人心中所想,顾锦璃弯唇笑道:“我左右也退过一回亲事了,许多事早就想开了。
可听闻赵世子却是与兵部尚书家的嫡女定了亲事,这还真是一门好亲事呢,就是不知此事若是闹开了,这门好亲事还会不会成了?”
“你威胁我?”
顾锦璃淡淡一笑,“算不上威胁,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至于如何抉择,自然还是全权交由夫人决定。”
永宁侯夫人身子隐有发颤,只觉得顾锦璃唇角的笑越发的刺眼。
她有满腔怒火,偏生无处发泄。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不肯退让,却是不知有道身影早就从松鹤堂离开,一路赶去了婉华院……
婉华院中。
顾婉璃低落的躺在床上,想到今日的事情还不是不由抹起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