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扎针的时候,她才有了新的法子。可她软着腿连爬带滚到地上深深跪下去,将额前磕出一片血痕,才敢对陆质说出来。
每次紫容受针,都会在挣扎间无意识地用力。他现在不清醒,听不进话,可孩子早已经进了产道,耗时实在太长,羊水也要干了。
所以能让他在需要时发力的办法,也许只此一个。
那就是扎针,不停地扎。太医深谙穴道机理,最知道怎么能让他痛。
稳婆身上的一层汗未退,另一层紧跟着又出来了。她不敢动,在等陆质的回答。
床上的陆质狼狈不堪。
他的衣服早在按紫容肚子的时候就被扯的七零八乱,不知什么时候,侧脸被挣扎的紫容划出了长长的两道血痕,被紫容握着的一条手臂,也布满了淤青和掐痕。还有满脸糊着的泪和汗,都统统来自怀里的人。
他却一直端坐着,低着头对剧烈挣扎的紫容细细耳语,似乎对此全无所觉。
几息后,陆质开了口,他问:“只有这样,他才能把孩子生下来吗?”
稳婆头都不敢抬,颤巍巍答了声是。
陆质觉得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又碎掉一块,但那痛必定比不上紫容千万分之一。
他拿起紫容的手在指尖上亲了亲,无动于衷地说:“那就扎吧。”
于是在春初一个鸟语花香,上弦月高高挂起,月面朝西、豁口朝东的夜里,一根根长过成年男人中指的银针挑着刁钻的角度,连续不断地,稳而深地扎进了紫容的膝盖面和腰上。
花妖湿淋淋的上身被陆质箍在怀里,几声尖叫过后,嗓音便哑了。如同濒死的鱼,动弹不得,只能瞪圆了双眼,无力地挺了挺腰。
屋里翻涌着浓烈的紫玉兰香气,混杂着血腥气,花瓣也扑簌簌掉了一床。
他没有意识,半睡半醒,并不知道陆质在他身边,可脱口而出的绝望哭腔却是:“陆质救我!疼……陆质……殿、殿下……救救我……求求你救我……”
陆质没办法救他。
相反,这场酷刑正是由陆质亲手施加给他。按压他脆弱的肚腹,眼睁睁看着太医灼烤银针,再将其一寸寸陷入他筋骨的,都是陆质。
“忍忍,再忍忍。很快就不疼了,好不好?”陆质的声音温柔,两臂箍着紫容的力道却没松懈一分,残忍的不近人情。
这场酷刑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时辰,天上几片阴云飘过来,遮住了浅黄色的月牙儿。
淡淡光辉被轻易挡住,如同紫容的求饶声,从凄厉到微弱的过渡,等不过沙漏一个翻转的时间。
因为是双生胎,两个孩子都不大。有其余两个稳婆在一边搭手,在还差二十一天满十个月这天夜里,四更刚过的时候,侧妃紫容为豫王府添了两丁。
大吉的双生胎,就算加上这一晚的异象环生,依旧是个催人泪下的好消息。
先出来的是个女孩儿,减掉脐带后,她不若小笼包大小的小手挥了两挥,还不会哭。
稳婆带来打下手的丫头将她脸朝下抱着,在背上轻轻一拍,一声奶音泄出来,紧接着才是连续不断的啼哭。
老二是男孩儿。他紧随姐姐的步伐,探出颗湿淋淋的脑袋,很快便露出了肩膀,被稳婆使了巧劲儿,一把拽了出去。
小家伙刚出来就尿了稳婆一身,打破些产房里一整晚的压抑。而后便后来居上,紧紧闭着眼使劲儿,很快盖过了姐姐的哭声。
在屋外都能听着他嘹亮的小奶音,呜哇哇挠在人心上,严裕安和玉坠都猝不及防地掉了串泪下来。
陆质没去想两个孩子如何,稳婆向他道喜,他却只知垂头,一瞬不瞬看怀里彻底绵软到没了骨头的人。
丫头换了热水,来给紫容净身,从面到身子,都一寸寸仔细擦过。
而后陆质木讷地将紫容抱起,等她们将脏污的那一床卷一卷扔出去,又换了床烘热了的干净的来,再重新把紫容放回了床上。
厚棉被自紫容的脖子往下盖的严严实实,花妖脸上却自始至终没一分暖色。
其实是拔出银针后,紫容就再也没了动静。
手心里攥着的一片布料也松开了,里头躺着一片破碎的花瓣,因为太过用力,被挤出了淡紫色的花汁,混乱地涂染了紫容的手心和指甲。
只有因为疼而睁着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眶里蓄满了泪,却没有一丝光亮。
他脸上也不是委屈的神色,亦没有不满或慌张。他只是疑惑,在昏迷中被强行拉扯醒来,看不清眼前景象,思绪停滞不动,不知今夕何夕。
之后的痛感来的混沌又浓烈,让紫容忘了自己,也忘了年岁。
好像自己还是棵长在一方小院里的紫玉兰,安安稳稳地住在树里。
从高处往远方望去,一眼碧蓝天空,一眼人间烟火。任凭日光暴晒,风吹雨淋,他什么都不怕。
那一年,新搬进来的少年郎将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才从此变得脆弱,要依靠,有所恃。
屋里静谧无声,紫容就那样悄悄地躺着,眼眸半睁半闭,脸色惨白。他颊上残留厚厚的一层泪和汗,软着骨头,在厚被下慢慢凉透了半边身子。
明明孩子已经生了出来,过了妇人们嘴里说的鬼门关,陆质却怎么都唤不醒他。
用企盼的、哄骗的,甚至哀求的语气,他就那样虚弱苍白的窝在那里,一动不动。
往日黑曜石般闪着亮光的眼眸也慢慢合上了,仿似再也不会睁开。
他干干净净地来了一回,带着浅淡花香,到陆质心里走了一遭。现在给陆质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满床浸透了血的紫玉兰花瓣,又要干干净净地走。
陆质不许。
花妖眼睛还睁着的时候,陆质脑中那根弦就能暂且绷着,可紫容现在连无神的视线都不再肯给出,陆质猩红的眼中啪嗒摔出两滴泪,没有途径他的面,直直打在紫容的眼角,很快隐没在了耳后。
陆质床边跪下,两手中握住了紫容的一只手按在脸上,泪落着,音调颤着,他语无伦次地求:“容容,你可怜可怜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容容,容容……”